脚印串起的草木光阴

春风

脚印串起的草木光阴

放学铃声刚在耳畔炸开，书包便被我们抛在门槛边，像一群挣脱缰绳的小马，驮着晚霞奔向旷野。村口的老柿子树早把满枝橙红举成灯笼，粗糙的树皮上还留着去年刻下的歪扭年轮。我踩着你肩头往上攀，裤腰勒出红痕也浑然不觉，指尖刚触到软柿子的甜润，叶间便钻出毛茸茸的蜜蜂，“嗡”地振着金翅膀扑来。我们抱着树干滑下地，裤兜里的果子便撒了一地，却只顾捂着后脑勺狂奔，笑声比蜂鸣更脆，惊得满树橙红轻轻摇晃，最熟的那颗“啪”地坠进草垛，甜浆溅在衣角，像给时光盖了枚蜜色的邮戳。

山坡是大地铺展的花笺。野菊举着金灿灿的小太阳，蒲公英撑着雪白的绒伞，鹅黄的倒挂牛花把藤蔓缠成风铃，一串一串垂在风里。我们蹲在花丛里挑拣春天，最大的野菊别在发绳上，蒲公英插在草帽缝隙，连额前碎发都别着星星点点的黄。风过时，头发与花瓣共舞，我们追着蝴蝶转圈圈，晕了就倒在草坡上翻跟头，草籽粘在衣角当勋章，泥土蹭在脸颊作胭脂，阳光把后背晒得暖融融，连喷嚏都裹着青草的甜香。

羊群在山脚啃食夕阳时，我们总爱做披荆斩棘的“大将军”。折根柳条作马鞭，叉腰喊出不成调的冲锋号，看自家领头羊挺着胸脯走向隔壁羊群。其实不过是两只老羊碰碰鼻尖、蹭蹭脖颈，我们却拍着巴掌跳得老高，热闹赛过年节。直到大人挥着鞭子远远吆喝，才吐吐舌头钻进板栗林，看羊群驮着暮色慢悠悠挪远，草叶上的露水打湿裤脚，凉丝丝的却心里发烫。

河水是夏日冰镇的月光。挽起裤腿踩进浅滩，鹅卵石硌得脚心发麻，小鱼像银箭般在脚边窜逃。我们猫着腰往石缝里探手，刚触到螃蟹硬壳，小家伙便“咔”地钳住指尖，疼得直跺脚却攥得更紧。忽然“扑通”一声惊碎水面，河中央的孩童正扑腾着呼救。大孩子们顾不上脱鞋便扎进水里，我们举着大树枝伸向浪花，水珠顺着发梢滴进眼睛，喉咙呛着河水的咸，却在他咳出清水的瞬间，笑得比岸边浪花更欢。

垂柳把绿帘挂在河岸，晚风吹得柳条轻扫肩头。我们女孩子并排坐在青石板上，湿衣服铺在石头上晒成晚霞。你说考试时偷瞄了我的答案，我说偷偷藏了奶糖在你书包，心事像河底的小鱼，吐着泡泡就浮上水面。直到星星缀满夜空，我们躺在河滩数银河，你讲孙悟空搅翻瑶池，我讲嫦娥守着桂树，萤火虫提着灯笼从耳边飞过，把悄悄话裹进翅膀，连晚风都踮着脚静静听。

那些放学后的时光，是柿子坠草垛时溅起的甜浆，是青草粘在衣角的清香，是河水漫过脚踝的微凉；是发间跳动的花影，是掌心螃蟹留下的轻痕，是夜空星子眨动的微光；是救人时的勇敢，更是我们跑过田野时，身后那片漫过岁月、永远带着草木清气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