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村有个姑娘叫哑女

青山

纪念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五十周年作品

一九七五年——二零二五年

撰文：青山

图片：伙伴

半个世纪前，俺们一群十六七岁高中毕业的同学，兴高采烈的涌入了上山下乡的洪流之中，离开城市，离开家乡，离开了爹娘，坐着汽车戴着红花，来到了秦岭大山中的凤县插队落户，当了一名知识青年。

俺下乡插队的哪个村可美了，东街到西街一溜排开八个生产队依次而安，东街几个队种菜，西街几个队务农务果，在县里，俺村哪绝对算是外村姑娘最佳的婆家选择村，俺村的小伙早早就娶了媳妇，女娃就有点麻烦，舍不得走，就想着嫁到本村，这不来了几个有文化的知青男娃娃，你说能没点想法吗？

俺们村虽说坐落于秦岭大山里的深处，可嘉陵江，安河两条大河流，就在俺们村口交汇，有了老天的赐福，村里的水浇地几乎就占了大半，乡亲一点都没浪费这天然的资源，嘉陵江边大面积的水浇地，村里安排几个队都种了蔬菜，产出的新鲜蔬菜，供应给沟里几家国防大厂的职工家属生活所需，当然，种菜产生的收入，也富裕了蔬菜队的社员。

沿嘉陵江畔，河西坪坝上的土地，西街几个队种了玉米建了苹果园，村里在嘉陵江边还建了抽水泵站，浇灌坪上的玉米地和果园，每年的收成基本也就是旱涝保收，村里的乡亲吃穿不愁。

下乡插队很快就过了两年的时间，俺又长两岁，已经十八岁啦，其他的知青也有大一些的，五大三粗的大龙同学，不知咋的就比我们大了那么两岁，听说是呀，上学时蹲了级啦。

村里年龄相仿的回乡青年，没说的，一块下河摸鱼上山背柴，经常约着一路做伴同行，关系嘛，亲如兄弟。

村里差不多大的姑娘娃，家里瓜果梨桃熟了，偷偷摸摸的塞到俺们手里的，也有，看到姑娘热辣辣的眼神，开始大家还有点不知所措，时间久啦，脸皮厚了，也就不在乎了，当然，也有眉来眼去的……。

困难嘛，就是不管什么时节，农活总是特别的忙碌。

最怕的，可能就是给玉米地浇水，烈日炎炎无处躲藏，暑热难熬就不说了，由于电力极度的紧张且时间紧迫，供电所优先保障沟里的几家国防大厂的需要。至于啥时候能给俺们村嘉陵江边的浇灌站送电，都是瞅空的事，村里有时候会弄点新鲜蔬菜送去，还是哪一个字“等”。

浇水保秋，打乱了村里乡亲们的正常作息时间，吃喝拉撒睡也全乱了套。

黑白都要村里的男人们守候在玉米地，等候供电抽水浇地，蹴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那个滋味湿热难捱。

女人家大都留在家中，忙碌着给地里干活的男人，准备着一天的饭菜。

她们会将刚出锅的干馍馍或锅盔精心包裹，别看俺山里人穷，可谁家也不敢耽搁家里男人的吃喝，没有啥好的，基本都是以当地著名的浆水面为主，锅盔就着浆水面解暑充饥。

话说俺们村的浆水菜，那真是一绝，以嘉陵江边溪水沟旁，生长的极嫩的野芹菜芽子还有自己种的高山包包菜，在沸水中煮烫至蔫，放入瓦盆罐中，加入面汤，这个面汤还是有些特别之处，有时会在下过面的面汤再撒面增加些稠度，浇入瓦罐扣上盖碗，三两天的功夫，发酵后，变成金黄色的浆水菜。

心灵手巧的媳妇们，会捞出几种腌制好的浆水菜切短，锅里浇上菜籽油，呛些新鲜的野蒜，放进切好的浆水菜，大火一阵的急炒，又配以葱花、姜末和俺村特有闻名全国的大红袍花椒粉等佐料，再烩入一些浆水作成四溢飘香的潲子。

心灵手巧的媳妇们会把煮熟的手擀面放进瓦罐之中，调上炒好的浆水菜的潲子，浇上辣椒红油，这时的浆水面，你再看红白黄三色相间，入口酸辣清香，绝对是回味无穷吃后不忘。

准备妥当后，女人拉着小孩子，带着碗筷和饭勺，提着或挑着饭罐罐，急匆匆的走向玉米田间。

说的挺热闹，好像是吃喝不愁似的，其实呀！知青娃娃没有这个口福，出门都是揣着两块冷馍，饿了㗏一口嘉陵江水啃一块馍馍，对付着吃一口，就行了。

知青组里的大龙同学，排在离俺们村最远最后面的几十亩玉米地，听说是他自己坚持要求的，后来，大龙告诉我：“见不得有家有舍的婆姨们，拎着罐罐送饭路过，饭菜飘香不说，看见了虽说是让让咱，可咱口水先咽不急嘛，眼不见嘴不馋，咱躲得远远吃咱的凉馍馍吧。”

这不，一早，大龙就在麦草垛子撕了些今年的新麦草，用一根牛皮绳捆了个麦捆背在肩上，这可是跟村里的懒汉马福学的，蹲在玉米地窝棚里等水的时候，铺在身下会舒服一些，目前是挎包里有锅盔，江边有的是水，再有这捆麦草，吃喝睡齐活。

山里人少地多，大龙走了近一个多小时，到了河西坪那一大片玉米地，地头几根杉木搭起的一个窝棚，这块地虽然有点远，可有他的优越性，守着嘉陵江边，一眼遥看几十里，不耽误饱眼福。哈哈！

大龙撅着个屁股弓着腰在窝棚地上摊开了麦草，突然感觉谁在屁股使劲推了那么一下，“诶呦”一声，顺势就趴在了麦草上喊了一声：“谁呀！”转过头来笑了。

“哑女呀！你怎么来了？”

哑女呜呜丫丫比划了几下，指了指，几根刚刚砍下胳膊粗的竹子。

大龙问道：“竹子？你到坡上砍竹子干啥用呀？”

哑女又比划了几下。

大龙又问：“铺在窝棚里？有这个必要吗？”

哑女不停的点头，好像是很有必要。

哑女抽出别在腰里的砍刀，噼里啪啦一阵子的忙活，胳膊粗的竹子划成竹片，又转到窝棚后面，把事前存放好的工具拿了出来，老式的木工钻钻孔打入竹楔，然后用锯截得整整齐齐，一副竹板床，喔喔耶耶的架在窝棚里，再铺上新麦草，舒适度极速提高了一截子。

眼前一切，大龙看傻了，突然拉着哑女的手惊呼起来：“我的妈呀，你那是哑女，你简直是天女下凡了呀！能滴很嘛！”

哑女涨红着脸，急忙挣脱大龙的手，瞪大着眼睛焦急的比划了一番。

大龙看了哈哈大笑：“不好意思啦，我看懂了，男娃不能随便拉女娃的手，是的，我以后注意，其实也没啥，等过几年，咱们再长大一点，我一定娶你当媳妇，行不行？好不好？”

咦咦啊啊急切的比划，哑女急着要说什么。

大龙能懂，拉着哑女颤抖的手摸着自己滚烫的胸膛，直愣愣的说到“哑女，放心，不管天崩地裂我一定会娶你的！”

哑女，哑女听懂啦，哭了。

过了很多年，大家都很奇怪，都悄悄的问大龙，怎么能无师自通看懂哑语呢，哑女又怎能从大龙口型分析出大龙说什么呢？大龙哑女都只是笑而不答，始终没有准确的答复，天哪！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相通吧。

当然这都是后话。

焦阳似火，热浪滚滚。

嘉陵江畔，俺们村最大最远的坪坝田里，大片大片正在拔节孕穗的玉米，在热浪的荡漾下，波涛滚滚，跌宕起伏，掀起一波一波的绿浪，从远处摇摇晃晃的扑面而来。

知青大龙，昨天就吃光了带的馍馍，现如今有点饥肠辘辘的感觉，头戴已经泛白的草帽，站在坪坝崖边边上举目远眺，在炽热的阳光烘托下，这位一米八几的大个，发达的肌肉，线条如雕刻般清晰，整体呈现出绝对的力量感，古铜色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端庄的五官，更加显拓了经过劳动的磨砺出知识青年健康的新形象。

沟渠里流淌的水，大龙挖开渠垄，一垄一垄的浇灌。

嘉陵江边，烈日之下，偶有三两个沿着河坝里抄近道，结伴而行的送饭人，头戴草帽拎着送饭陶罐，挎着围裙包裹着的馍馍，极速的在坑洼不平的河滩路上走着。

大龙看着看着就笑了，视觉里突然送饭人里有了哑女的形象，拎着罐罐挎着包着馍馍的袋子，笑着走着……。

大龙眨巴了几下眼睛，知道是产生幻觉了，但是心里还是有乐滋滋的感觉，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大龙不经意的一个转身，突然有点紧张，目光里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直就盯着始终就没有离开，江边公路上，只见哑女骑着单车，顶着烈日在公路上快速的移动。

哑女慢慢的推车下到江边，把单车锁在江边柳树林，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脱掉长裤卷吧了一下塞进书包，一手拎着送饭的陶罐，脖子上挂着书包，一手拄着江边捡的木棍，试探着趟河渡过。

目睹此景，大龙大吼一声：“等等，别过！先别过！”尽管大龙嘶声竭力的呼喊阻挡，忘记了哑女是听不见的。

哑女在自己的静音世界里，是没有任何声音可以打搅的，一步一步的走向江心深处，江水一点一点漫过了腰间。

“妈呀！”大龙大喊了一声，急了！跳下田埂，滑向崖边长满倒坡牛平时少有人走的陡峭小路，跑着、跳着、嘶喊着，在崎岖不平的河滩跌倒了爬起来，冲进江水里一把抱住了哑女，溅起的水浪，淹没了哑女的胸膛。

哑女激动的咿咿呀呀喊了起来，急忙把身子蹲在江水里。

也只有大龙能看得明白，哑女比划的意思是：“没有穿长裤子，你快点躲一边去！”

大龙急忙拎过陶罐背过身子，拉着哑女手里棍棍，走到了大柳树下。



浆水面飘着独有的香味，大柳树下，大龙哑女俩人席地而坐，浆水面、油锅盔，还有俺们村家家腌制炝了油辣子小芥菜，真香！

大龙说着说着也与哑女比划着手势，在无声的世界里，他和她用眼眸深情地诉说着爱，每一瞥都充满渴望，俩人欢天喜地的笑着。

刚才大柳树上还“知溜知溜”死命嘶喊的知蝉，瞪大了眼睛望着树下两个相爱的年轻人，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