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芳芳老师 催眠疗愈师

晨光爬上窗棂时，明慧正往陶碗里摆第三颗橙子。昨夜的雨把青石板洗得发亮，檐角铜铃晃着细碎的响动，像是谁在远处摇动一捧碎银。

晨雾散尽时，明慧提着竹篮去了河边。篮子里铺着棉布，裹着只翅膀受伤的灰雀——是今早打扫庭院时，在石阶下发现的，许是昨夜暴雨惊了巢。

河水绿得发稠，岸边的芦苇丛里藏着细碎的鸟鸣。明慧蹲下身，轻轻解开棉布。灰雀怯生生地啄了啄她的指尖，翅膀颤巍巍地扇了两下，留下几片绒毛在风中打旋。

“去吧。”她低声说，指尖托着雀儿往空中送了送。

灰雀迟疑了瞬，忽然振翅飞起来，绕着芦苇丛打了个圈，最终消失在对岸的柳树林里。明慧望着空荡的河面，想起去年秋天，阿嫂曾拎着只装在布袋里的甲鱼来敲她的门，说听人讲放生能积德，让她帮忙念念经。

那时布袋里的甲鱼正拼命蹬着爪子，发出闷闷的响动。明慧掀开布袋看了眼，甲鱼背上的纹路里卡着半片塑料，脖子上还缠着细麻绳。“这是从市场上买的？”她问。

阿嫂眼神闪烁：“是……是特意挑的活物，有灵性。”

明慧没接布袋，只取了把剪刀，蹲在门槛上慢慢剪开麻绳，又用竹片小心剔出那半片塑料。甲鱼大概是疼了，猛地缩成一团。“它本就该在河里，”她抬头看阿嫂，“强行抓来再放走，不是放生，是折腾。”

阿嫂当时脸涨得通红，抢过布袋摔在地上：“你就是不想帮我！我男人病着，我求点心安都不行？”说完踩着甲鱼的背冲进了雨里，泥水溅了明慧一裙角。

后来那只甲鱼怎么样了，明慧没再问。倒是巷口的石板路上，好几天都留着道浅浅的血痕。

竹篮空了，风里飘来早市的吆喝声。明慧起身往回走，路过巷口的杂货铺，听见老板娘正跟人闲聊：“对门那家人又在吵呢，听说阿嫂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换了钱给男人买烟抽。”

“她图啥呀？”

“谁知道呢，大概是觉得离了男人活不成吧。”

明慧脚步没停，指尖还留着灰雀羽毛的暖意。她想起师父手稿里的另一句话：“笼门开着，鸟不愿飞，便不是笼的错。”

回到院子时，对门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阿嫂披头散发地跑出来，手里攥着个空药瓶，看见明慧就扑过来：“你有药是不是？快给我！他快不行了！”

明慧侧身避开她的拉扯，看着她脚边滚落的药瓶——是上个月阿嫂自己扔出来的，说这药苦得像黄连，吃了也没用。“我这里只有陈皮和甘草。”她平静地说。

阿嫂愣住了，忽然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为什么没人肯帮我？为什么？”

明慧转身推开院门，阳光正落在窗台上的茉莉上，花瓣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没回头，轻轻合上了门。

门内，念珠在指间流转，一声一声，敲碎院外的哭喊。门外，河水正漫过岸边的石阶，带着新抽的柳丝，往远处流去。有些东西，本就该顺着它的性子走，就像那只灰雀，就像这河水，也像她终于放下的，想要渡尽众生的执念。

陶罐里的陈皮香愈发沉厚，混着茉莉的清甜，在阳光里慢慢漾开。明慧知道，这世间最好的放生，是承认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苦只能自己尝，而她能做的，是守好这方小院，让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就像檐角的铜铃，只在风过时，轻轻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