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大食堂”

梅溪小生

<p class="ql-block">文档来源:歙县三阳村《梅溪》杂志</p><p class="ql-block">语言环境:歙县三阳镇</p> <p class="ql-block">  “大食堂”这件事过去了50年,如今除了老头老太们还常在口中唠叨,拿来教育自家小孩要珍惜粮食之外,多数年青人并不知道是回什么事,甚至于读了这篇座谈记录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前辈身上。本刊编辑部邀请了几位古稀老人,他们是洪善德、金彩香、吴宝慎、洪锦生、洪祖武、洪志芳以及比他们年轻十来岁的洪小龙来聊古论今。他们一致认为这件事的确很重要,一定得记录下来,让后辈人千万不要忘记这段历史,千万记着今天的好日子来的不容易,千万要好好珍惜。座谈时间是在2012年中秋节。</p> <p class="ql-block">  善德:“吃食堂”是在57-58年到60年那个3一4年间,开头是小食堂后来是大食堂。</p><p class="ql-block"> 锦生:土地改革之后是跟现在一样,单干,有限几年,就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了。</p><p class="ql-block"> 祖武:毛主席在《农业合作化》那篇文章里讲过,单干是小脚女人,走不快,集体化是坐汽车,一下子就走上光明幸福的大道。那年份,要不要集体化,用不着农民举手赞成,上头叫怎么办下头就一窝蜂上,那时的大会小会开口闭口都呼口号:“大干快上”。</p><p class="ql-block"> 宝慎:58年的政策叫"高举三面红旗"。三面红旗不是国旗、党旗、军旗,而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跃进跃什么呢?大跃进就是“放卫星”,粮食亩产超万斤。第一任老村长鸿喜公讲,粮食亩产一万一,就是“一粒种子换一粒”,你看何的有的吃?第三面红旗人民公社就是集体化,一大二公。</p><p class="ql-block"> 志芳:集体化不单单是上山一堆做事拿工分,组织行动一古笼统军事化。三阳坑分四个连,村里一连,连长宝阀、象吉、周基都当过:半岭大路街二连,连长是四九、文初;外坦三连,连长是辣蒲、汇清(冬狗);东门头是四连,连长是善昕、兆伙、有土,记不清那个正那个副了。连下面不叫队,改叫排。队下头的组,改叫班。生活上除睡觉不好集体化,样色(样样)集体化。一个连有一个大食堂,全三阳四个。就象解放军那样,不作兴一家一户过日子。</p> <p class="ql-block">  善德:大食堂里的锅是杀青锅,上头再泥(砌)一只没底的王桶。每顿每人四瓢苞萝糊,拿饭票去打。</p><p class="ql-block"> 彩香:一瓢有大半“客优”(小碗),“往里往冻”(很稀)。</p><p class="ql-block"> 锦生:桐油汤哇。</p><p class="ql-block"> 善德:58年开头大食堂还“隔蛮帝”(勉勉强强),苞萝粉、麦麸、米、饭芋干、青菜、萝卜菜,放几桶水下去尽着煮。开头不薄不硬,用筷夹不起来,不过还划得进嘴,之后,就对不住了,只好尖起嘴来“吱吱吱”地喝了。</p><p class="ql-block"> 锦生:两溏尿一泻,肚里就“咕噜咕噜嘈”起窠了。</p><p class="ql-block"> 祖武:我在二连管食堂,有人屁股后编了套《苞萝糊歌》“一吹三抛(波)浪,一喝三条沟,三瓢一溏尿,三日一堆屎。"</p><p class="ql-block"> 宝慎:好在上山时候干部管不着,到山先薰一顿烟,捍(锄)草锄头都打拐,就锄头柄撑下巴,捍两下坐下来又薰,快活是快活,就是难为旱烟。你想想看,肚都饿了象冬扁节(一种扁扁的豆荚),手都猫软叮当的,何的做事啦。有句顺口溜讲“干部大路街上走,社员清闲山上坐。”你看,山上长粮食不?</p> <p class="ql-block">  志芳:吓煞人咯!除以“饿”字不准人讲。四连长善昕讲了一句,三十夜封岁(年夜饭)苞萝糊顶好笑(搅)硬笃点,就搞到大队部去批判。讲个“饿”字就斗你“劳金”!有胆子大的小鬼蒂,饿不过了,偷二节苞萝节放到火充(火篮)里“爆”,半生二熟乌焦公的就吃,老远闻着都喷香。</p><p class="ql-block"> 锦生:58年汪永安、罗根点当权。我父亲洪善相,还有外坦的许瑞年,东门头的洪惟尧,还有一一年份长了我记不准,都是自做自吃的作活佬,就是答不出来“是资本主义好还是社会主义好”,在祠堂里挨斗。“治保队”用铳脑“歇”(打)脚膝弯,落着跪到“块柴”上,许瑞年吊到梁上打!哪个敢讲个“饿”字,就是诬蔑社会主义,就牵到祠堂里斗,砍,还不算数,再罚灯油5斤,不马上答应就翻倍10斤20斤。</p><p class="ql-block"> 善德:粮食归连里统一收,统一晒,统一放。晒好放到各家各户的“居”(柜)里、缸里,由连里贴上封条,一家吃完再吃一家,哪个敢偷了吃,得了了!连堆在地里、坦上的没有晒干的粮食夜里都没人敢动。家里有人害病了,到连里讲好话,拿饭票再称得着斤把米、苞萝粉。食堂里一年到头三餐苞萝糊、菜粥,那里闷过饭?</p> <p class="ql-block">  彩香:闷过的。有一回上头公家来检查,闷饭,大家抢着打。还杀了只猪。</p><p class="ql-block"> 善德:猪场里的,四五十斤,瘦狗边。猪肉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上头来的公家干部吃的。食堂里不炒菜,每月发三两油。</p><p class="ql-block"> 彩香:是一个季度三两油。炒一“变调”(有柄铁锅)腌菜,半汤瓢油,锅多(底)都抹不下来。食堂里打了来,硬点的淀下来给“妹”(小孩)吃。薄的舀筒水放些菜煮煮大汉(成年人)吃。</p><p class="ql-block"> 善德:大概58年快过年了,突然又不晓得何的发猪痧(神经病)了,吃饭不要钱,放开肚皮尽吃!</p><p class="ql-block"> 祖武:那个时候大家只当吃饭不要钱尽吃,“各取所需”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了。</p><p class="ql-block"> 宝慎:这就叫做“生活集体化”,还有“劳动专业化”,全公社听闲人。有老太婆看妹(小孩)组;妇女搞菜地组、摘菜洗菜组、捍草组;男子汉除收罗、下种,都派出去了。到深渡的淘砂(砂里淘金)组、到岩寺种田割稻组,反正粗重事,男子汉象机动部队指到哪干到哪,还有文工团、青年突击队,名堂精多呢。有套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是唱“一切行动听指挥”吗,那时谁敢犟。我派到竹木运输队,用“鸡公车”(木头单轮车,推起来会吱哎吱哎叫)推到杭州去。</p> <p class="ql-block">  锦生:吃饭不要钱那时派我们壮劳力去斫树,发了苞萝烘果,一个人有上十个。那个时候又不用饭票了,上山的尽吃,劳动力不做事的没得吃,到食堂里先检查一下手上鞋上有没有黄泥,再决定你有得吃不。现在听起来,象是听笑话袋了。</p><p class="ql-block"> 志芳: XXX 就落(摁)着锅盖不给人吃。</p><p class="ql-block"> 善德:吃饭不要钱时笑话多, XXX 一顿要吃4斤饭, X X X 吃了肚里胀打跟斗。头批人马吃了二批吃,二批吃了三批吃,不够又来闷,闷好头批又来吃,一日闷饭闷到夜吃到夜。公家粮站也驮不住吃饭放卫星!花色出尽,后来,连里粮食吃光了,就派民兵搜家,隔壁义有老板家角头角弄(隐蔽处)都搜遍了。</p><p class="ql-block"> 志芳:外坦汇清“赛”(藏)在棺材里,上头堆了苞萝蒲(芯),都搜出来充公。</p><p class="ql-block"> 善德、宝慎、锦生:呒得吃了,就开始吃“代食品”。代食品,本来就不是食品,有些东西好“代”,吃下肚的东西怎么好“代”?苞萝包泡到石灰水尽“作”(烂),再用水漂,晒干再下水碓用碓臼春“妹”(细),过绢箩筛过。然后掺在苞萝粉、山芋干粉里“笑”(搅)苞萝糊。50多年过去了,现在想起来,那股石灰味还呛鼻孔搐喉咙,肚里哽出来都是一股石灰气。不晓得何的,那时就吃的下去。</p><p class="ql-block"> 志芳:苞萝包还算上等的。顶吃不得的是“金果惨涅得”(一种木本植物的根,含有微量淀粉,可以吊酒),要用柴刀垛成片,再舂粉。吃到肚里肚肠都起疙瘩打结,屎都泻不出来,胀煞。当时区里的书记叫吕青,下来都吃过“金果惨涅得”。吃起来什么味道?你拿块劈柴啃啃就晓得了。</p> <p class="ql-block">  宝慎、锦生、善德:最最难吃的是大麦谷,不当心点,象鱼刺一样要卡死人。大麦谷是由粮站里供应,本来是做马料的,连壳一堆供应。比麦大点细些,两头笔尖,象马枣枣核,壳比米罗志(高粱)壳硬,当中的仁一丝丝粉。下水碓去舂,两个头笔尖,听舂都舂不碎。吃的时候不当心不是戳着青天(上颚)就是丁着候咙。是不是有人吃了胃、肚肠戳破,不知道。现在想起来汗毛都“咯”(竖)起来。</p><p class="ql-block"> 志芳:还有乌梢籽,是草柴上生的,象扁节一样的,里头的乌梢子赤黑绿豆大。地底下野苎根、蕨根、臭塔耳根、冷饭块,总是挖了来,不是洗粉,直接煮煮吃。落雨过后地面上的“沙洛蕈”(地衣,苔藓,也叫观音土鼻涕),只要毒不死人填到肚里肚不瘪,管它泻屎泻得出来泻不出来,都照吃不误。</p><p class="ql-block"> 锦生:那几年得浮肿病的人“拉垃子”(普遍),手臂小腿一按一个凼,半日起不来。叶村办了一个“浮肿病疗养院”,听说还“供应”些专医浮肿的“营养品”。</p><p class="ql-block"> 宝慎:大队里有个养猪场,三省堂的伯贵在里头养猪。猪婆生细猪下地死掉的,大家抢了来吃。我亲眼见法明在上三桥河里洗死细猪,拿回家放点盐煮煮吃。</p> <p class="ql-block">  祖武:叔度公搞着半斤估猪的肉票,炖汤喝,要把浮在上面的泡泡撇掉。寿林(村里)看见讨了去喝。第二天,寿林跟叔度公说,昨夜肚子不嘈了,一夜睡到天亮,几日不曾泻的屎也泻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宝慎:那年份,搞顿猪肉饭吃下,死都有干(情愿)。</p><p class="ql-block"> 善德:三阳坑讲起来没有饿死人,实际上那些老的吃“代食品”,没有正作(正宗)的粮食吃,得浮肿病,熬不住挺不过身就阴汤汤地死掉了。我父亲志忠,还有“伤脑筋”,宝庆,都是这种情况。志芳:我姐姐爱姣(嫁在慈坑)就是饿死的。要是有碗薄粥再炖点肉汤喝喝,死不掉的。</p><p class="ql-block"> 宝慎:饿死人不饿死人讲不清楚。因为不是得了什么急病突然一下死的,实际上是吃“代食品”吃的,慢慢地“滤”(营养不良)死的。不过有件事大家心里清楚嘴上不好讲,那两年青年妇女身上都干干净净连月经都没有。后来计划生育还要讲好话、罚款,那时托你生,别讲生“妹”(读音men,孩子),鸡子(鸡蛋)都生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锦生:三阳还算好的,外接(指杉树岭外)格外不是(行)。有些姑娘就是要嫁到三阳来,我们一队的 XXX 、 XXX 。还要水礼三个六、三个八(指大馒、肉、酒几十斤)鞋袜手巾衣裳裤?不要的。哪里是嫁老公,嫁粮食逃命呀!</p> <p class="ql-block">  祖武:大家还想得起来“鸡屁股洞银行”不?那扎只点洋(煤)油灯,有灯罩的叫美孚灯。要拿计划供应证到竹刀(胡官竹)那里去买洋油洋火(火柴),钞票队里哪里有?全靠鸡姆生几个鸡子(蛋)卖掉再买。大家人把自家的鸡姆叫“鸡屁股洞银行”。</p><p class="ql-block"> 宝慎:到了61年,也弄不清楚何的起的头。不晓得是“人急无粮,狗急跳墙”? 还是说安徽开了万人大会,政策显了一丝丝缝。反正大家人无论老幼起早摸黑跌掉命帐去作火子地<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128, 128, 128);">开荒筑地</span><span style="font-size:15px;">)</span>。</p><p class="ql-block"> 锦生:也古怪了,呒人来管了。</p><p class="ql-block"> 志芳:连干部都偷偷地去作火子地。公社里的 xxx ,区里的 xxx 都到我家老早的产坑去作火子地。</p><p class="ql-block"> 祖武:老百姓是活命了。(但是)隔了四、五年,文化大革命刘少奇就倒灶了,讲他是修正主义头子,搞“三自一包”走资本主义道路,七批八斗就死掉了。</p><p class="ql-block"> 锦生、宝慎:61、62、63 连着三年时行时雨,年成大熟,宝聚公讲他六七十岁了,今世只见过二回这种好年成!</p><p class="ql-block"> 志芳:天要给人活啦!随便丢粒苞萝籽,两遍草一出管现掰。58年大跃进讲苞萝节有热水瓶大,造谣。这两年的苞萝粉搅苞萝糊,生甜的。别讲斩猪(猪催肥),人吃了都肥头大耳。</p><p class="ql-block"> 善德:哪个苞萝节满山巴降,没身了格,家家堂前堆了支山,夜夜掰苞萝籽,滔滔掰了个把多月,三阳坑的老百姓才透转身。</p> <p class="ql-block">  志芳、祖武:文化大革命七几年,县里革命委员会新发明,叫贫下中农吃忆苦思甜饭。在外坦,二大王桶。里头还是正正式式的米和苞萝粉,少数麦麸,别讲苞萝包、蕨条,金刚惨涅刀,连糠都没有。有些人用甑钵去打,嘴上讲“吃了忆苦思甜饭,记着过去的苦,记着今天的甜”,实际上打回家给猪吃。也搞不清上头是什么意思,只叫大家吃忆苦思甜饭,也不指示“忆什么时候的苦?思什么时候的甜?”</p> <p class="ql-block">  小龙:大食堂那时,我十岁。吃糠果,那些糠皮谷嘴满嘴走,嚼来嚼去笔吐(吐沫)都嚼干了吞不下肚,夹在牙齿弄里、丁在液腮上,喝口水硬荡下去。我母亲就那年份死的,浑身浮肿,肚都铁硬邦邦。我母亲没留下相片,50年过去了,我也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样子了。隔了好些年,我慢慢懂事了,在我家搁桥(楼梯)下的柴堆里,翻出来6只洋油箱,都生锈了,打开一看,里头的米麦谷豆全蛀成一包“猛猛”末,是我母亲生前怕搜家藏在这里的,她临死也没来得及讲。看着这6箱被虫蛀成粉末的粮食,我们兄弟俩真是刀戳肝心呀。我母亲为了我们做儿女的能靠着这6洋油箱的粮食,一点点添着吃渡命活下去,自己饿出病来也舍不得拿出来保命。我老想梦里看见母亲的样子听见了母亲的声音,想来梦去都变成了这6只生绣的洋油箱。50年来,这6只洋油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难道说是6洋油箱的粮食夺走我母亲的性命吗?</p> <p class="ql-block">  几位老人:</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要问:“什么年份最苦?什么年份最甜?”</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回答是:“就我们眼里这70-80年,六零年最苦!今天最甜!”</p><p class="ql-block">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要回忆‘大食堂’? ”我们的回答是:“告诉你的儿孙,以史为镜!珍惜今天!把握明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黄杭高铁三阳站</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