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掌纹

王京地

蝉鸣在窗棂上蜕尽七重壳，案头日历已漫过莽撞的界碑。那些攥拳与星辰私语的夜，想给世界重描轮廓的少年意气，都成了樟木箱底的老照片。边角蜷着琥珀色的弧，在记忆暗房里浮着暖黄——像老台灯透过磨花玻璃，在旧书桌上洇开的朦胧，连尘埃都踩着光的拍子，跳一支圆舞曲。

年轻时总觉日子是春蚕吐出的锦缎，绵长到能绕地球三匝，尽可裁作披风，裹着风奔赴山海。直到某个清晨对镜，见眼角纹路洇开的墨，原是岁月偷研的松烟。才惊觉那个背帆布包的身影，早被留在站台薄雾里，风过时，只剩帆布扫过铁轨的轻响，像句未说完的再见。

人到中年，日子便成了拨快的老座钟。齿轮咬着柴米油盐的碎屑，锅碗瓢盆在晨昏撞出叮当韵脚，工作与家庭的指针在表盘上昼夜追逐。脚步是上发条的钟摆，每声滴答都敲在责任的琴键，不敢有半分跑调。唯深夜独坐，月光漫窗成一汪清潭，那些曾闪光的梦想才浮上来——已被生活的流水磨成温润卵石，静卧在心底褶皱里，指尖一碰，仍有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子。

后来终于能把钟摆调慢半拍。虚名浮利如檐角蛛网，被晨露轻轻拂去；前路似远山剪影，在雾里若隐若现，懒得猜度。清晨看晨光穿叶隙，在青砖上绣出碎金；午后观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如返青的芽尖踮着脚尖；傍晚与老伙计坐槐下闲话，风过处，叶影在皱纹里摇晃，像年轻时未跳完的踢踏舞。原来老了的日子可以这样静，像秋日湖面，连涟漪都带着三分慵懒，深处却藏着千回百转的光阴，如鱼洄游。

过往精彩是看过的烟火，绚烂过后，只剩记忆夜空的余温，像杯未凉透的茶。如今才懂，健康原是最厚实的家底——踩落叶听它的私语，数檐雨看珠帘垂落，夹一箸青菜，能尝出阳光在纤维里酿的甜。寻常日子，原是生活最慷慨的馈赠。不纠结掌心漏沙，不执着云端霓虹，只把朝夕酿成温酒，就着月光，细品那点回甘。

愿牵时光的手慢慢走。让日子在柴米油盐里熬出陈香，在寻常岁月里滋出温情。平安是贴身的棉衫，健康是捧在掌心的热茶，而那些细碎的暖，像檐下暖阳，不炽烈，却足够熨帖每一寸心房的褶皱。

幸福从来不必轰轰烈烈。不过是晚归时留的那盏灯，把影子拉成悠长的思念；是寒冬里递来的手，带着掌心的温度漫过指尖；是你我都好好的，在岁月里互为铠甲，亦互为软肋。这，便是光阴最温柔的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