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35）韧草青青

随缘读行天下

1977年立秋那天，秀英蹲在田边捡鸭蛋，手里攥着热乎乎的蛋，心里却满是不安。十一岁的她，正攥着生活的重担。突然，弟弟站在家门口田埂上大喊：“姐，爸爸吐血了！”田里的稻谷被风吹得歪歪斜斜，那一刻，秀英的天塌了一半。

守灵那晚，妈妈瘫在草席上念叨：“英子，明天起你做饭。”油灯把秀英的影子拉得老长，秀英摸黑往灶里塞柴火时，火叉碰到弟弟藏的一个大红薯——早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比眼泪还烫手。

“姐，这题咋做？”弟弟趴在磨盘上写作业。秀英握着割草的镰刀，在泥地上画算式：“X就是咱家欠的药钱。”数学老师来家访那天，正撞见秀英蹲在门槛搓玉米，课本垫在膝盖上，字被汗水泡得看不清。

初中毕业那天，班主任追到村口：“公社里高中给你留了名额！”秀英把录取通知书叠成小船，放进门前小河。纸船撞上码头木板时，她听见自己骨头“咔”地响了一声。

强顶替老爸在公社粮站上班，是定量户口。秀英嫁给强，全大队的人都羡慕不得了。强来提亲那天，用皮鞋碾死一队蚂蚁。秀英数着红布包的八块银元，突然想起数学老师说过：“人这辈子总要拐几个弯。”秀英的日子确实在十八岁那年转了弯，像被风吹倒的麦子。

“生不出儿子还有脸哭？”婆婆摔碎药碗那年，秀英右耳再也听不清了，只记得强用鞋底抽了她十几下。秀英蹲在河边洗衣裳，水里映出自己肿着的脸，像块皱巴巴的粗布。

那个暴雨夜来得急。交警举着强骑自行车撞上拖拉机被压扁的工牌时，秀英正给女儿补裤腿。针扎进手指时，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放走的小船——原来老天早写好了戏本子。

“妈，我想当老师。”女儿说这话时，秀英正往腌菜缸里撒盐。月光从瓦缝里漏下来，照得盐粒亮晶晶的。她掏出贴身藏的布包，八块银元磨得发亮，叮当落在木桌上，像小时候听的歌谣。

养老院开门那天，全村老人都来看热闹。秀英扶着王阿婆过门槛时，听见她说：“英子，你爸种植的桃树开花了。”风裹着花瓣吹进来，秀英好像看见爸爸在桃树下打算盘，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

村头一直挂着“青草养老院”的木头牌子，是女儿写的毛笔字。秀英每天傍晚给老人们念信，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里，有在外打工的儿女，有城里读书的孙辈。夕阳照在秀英白头发上，像田埂边年年冒新芽的野草。

日子就像那韧草，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能顽强地生长。秀英的故事，也是这韧草青青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