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连载〗

村夫野老

星·华·火·烛：闪光的足印

彭兴衡

（续）

第三章 军营熔炉：淬砺功勋不掩尘痕

16.临危受命：洪峰炼就的脊梁

暴雨如注的凌晨，紧急集合哨声刺破雨幕时，我正带着班里的战士清点防汛装备。肖铁铮营长青铜雕像般的身影立在操场中央，雨水顺着他的帽檐连成水线，作战靴深深陷进泥泞里。

“右江决堤！竹山村告急！”他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排一班长，代理排长！”

这个命令像一记闷雷砸在心头——老排长昨日刚请假回乡奔丧，此刻三十多条生命突然压上肩头。我能感觉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卡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车厢里战士们沉默地往救生衣里塞压缩饼干。突然的急刹让所有人撞向前座——道路已被洪水拦腰斩断，浑浊的浪头正啃噬着沥青路面的残骸。我们跳下车时，混着碎石的泥浆立刻灌进作战靴，每走一步都像踩进刀锋般的泥泞。

在唯一的高坡上，眼前的景象让呼吸停滞。暴涨的江水化作黄色巨兽，将熟悉的稻田撕成碎片。一栋土坯房在漩涡中打转，露出水面的屋顶尖角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远处传来木材断裂的脆响，那是百年老榕树被连根拔起的声音。

“人墙战术！”我率先跳入齐腰深的洪流，冰凉的浊流瞬间没过大腿。战士们肩抵着肩，在溃口处筑起血肉堤坝。小战士李锐的救生绳被尖锐的钢筋划开，他竟用牙齿咬着绳索继续传递沙袋。沙袋砸进豁口的闷响不断被浪涛吞没，年轻的脊背在激流中绷成满弓。

转移村民的呼喊声中，一声尖锐的哭救声刺破雨幕。一位怀抱孩子的母亲被浪头打翻，连长已如利箭射入水中。我紧随连长扑进漩涡，旧伤未愈的脚踝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是去年扑灭山火时踝骨脱臼的旧伤。浑浊的水流中，右手突然触到一团颤抖的温暖，那是紧紧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体。

洪浪裹挟着断木与碎石，像失控的野兽撕咬着我的手臂。我一次次将母子俩托起，又一次次被激流击沉。冰冷的水流灌入鼻腔，肺部火烧般疼痛。当我精疲力尽，再无力气将母子俩托起时，赶来的战士们终于将他们拉上岸。

瘫坐在泥地上，我看到孩子紧紧搂着母亲的脖子，母亲眼中的泪水混着雨水滚落。那一刻，我的眼眶突然发热——这滚烫的泪水，和去年扑灭山火时那位老奶奶跪地感谢时的泪水何其相似。原来军人的价值，从来不是肩章上的星星，而是老百姓眼中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我摸着作训服上磨破的肩章，突然明白肖营长常说的那句话：“军装可以破，但军人的脊梁永远不能弯。”

夕阳下的竹山村，炊烟正从临时帐篷升起。安全转移的村民围着炊事班的大铁锅烤晒湿透的衣服，那对母子裹着军衣睡着了，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我抚摩着旧伤更添新痛的脚踝，看着作训服肩膀处磨出的两个大洞，露出被绳索勒出紫红伤痕的皮肤。身上的疼痛此刻变成了一种荣耀的勋章。

后来，每当阴雨天旧伤发作，那隐隐的钝痛都在提醒：军人脊梁的锻造，从来不是靠勋章与绶带，而是洪水里托举生命时的肌肉记忆，是绳索勒进骨血时依然紧握的拳头。就像那对母子获救后，母亲说的那句“解放军的背，是世上最安全的依靠”——这比任何嘉奖都更珍贵。

〖待续〗

作者简介：

彭兴衡，笔名村夫野老，湖南衡阳人，1953年生。函授大专学历，从军从教四十载，现为退休教师。雅好阅读，勤于笔耕，虽偶有拙作成篇，然多为自娱之乐，未敢期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