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比较赵孟頫

老孙

赵孟頫书法在明清两朝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倣习者众多。当然也有另类声音，几乎都与贰臣有关，董其昌是另类声音里的另类。

看事物发展大致有两种方式，要么把着眼点放之于结果，要么在乎于过程。结论当然很重要，但细究过程，每每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如果说，前者似“阳”，那么后者就是“阴”的了。

就董思翁书学而言，不同人的眼里肯定各样，于我而言其秘籍里最突出的是比较，一种古老的学习方法，被他用得炉火纯青。他和古人比；和同朝人比（文征明），和自己比。通过古今对比，看清楚了历史，找到了自信，更重要的是知道自我到底是谁？应该往哪里去。

评述赵孟頫则是和古人比较中最典型的例子。

一、比较书法认识

穆宗隆庆五年（1571），十七岁的董其昌参加松江府学试，因写字“拙劣”，只能居居第二，心理倍受打击，发誓要把字写好，于是走上了正式学习书法的道路。经过三十年的苦心修炼后，终于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悟出深藏作字过程中的一个大道理——“以奇为正”。这一年他四十七岁。在他眼里学二王的前辈中唯宋朝第一人米芾能体会其中奥妙（惟米痴能会其趣耳）。而同样的学二王大咖、元人赵孟頫却根本不明白个中三味（赵吴兴所未尝梦见），“不入晋唐门室”。（见《论用笔》“予学书三十年”）何以见得呢？原来赵字无险绝，尽显平和，温文尔雅、不激不厉。（见《评法书》“书家以险绝为奇”）

二、比较学书方法

董、赵之间虽有很大不同，甚至相反，但二人都取得巨大成功，难以分出伯仲。以学《兰亭》为例，赵爱通临，董喜局部。董以为赵临“学不纯师”，每有自家的味道；他自己虽是临局部，但追求的是“绝肖”。（见《临禊帖题后》）

三、更多的其它比较：

△董生而赵熟，以至董不能如赵一般能大版大版书写，然“子昂之熟”，又不如董有秀润。（见《评法书》“吾于书”）

△董、赵学小楷的方向大致相同，就是二王，水平也相当。具体：玄宰以大令《洛神赋》为宗；子昂则师《黄庭》《乐毅》（见《书雪赋题后》）不过赵年青时学《黄庭经》，成名后自放小有习气。存世膺品多，钝滞者不少。（见《跋赵子昂书过秦论》）。董以为他们是“同能不如独胜”（见《书月赋后》）在学《洛神赋》时，董以为赵失“疏隽之法”，而自己得之。（见《临十三行＜洛神赋＞》）案：玄宰过于自信。

△彼此行书都学颜，董以为赵尚在门外。（见《临颜帖跋》）颜书结字收外宫，外拓用笔，赵基本没有。

△又比如临杨凝式，彼此南辕北辙，“如甘草，甘遂之相反”。（见《临杨少师书后》）

△二人同是米芾的粉丝，米是学王典范，并成为纽带，北宋后的学王者无不学他。赵松雪、董思翁、王觉斯，无一例外。在董看来，赵学米有非常好的一面，也有不尽人意处。董曾“在吏部司务蒋行义家”见过赵“作米书一册”，“颇得襄阳法”。（见《评法书》“米元章云：吾书无王右军一点俗气’”）也曾“补米书数行，一再易之，皆不相似”，叹曰：“今人去古远矣。”（见《补龙井记书后》）又，董听闻，赵多次临米《壮怀赋》，但总不如意，便自废之。（见《临赵松雪书跋后》）

尽管如此，董、赵还是有明显共同点，一是用笔，“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二是韵味——“巧”。董特别推崇“巧”，《论用笔》里说：“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不过总体上董玄宰更多是在贬赵，至于为什么？不清楚。

搁笔后的一天偶尔看到中国美术学院教授、著名美术史家范景中的文章——《董其昌心中有个与他不相容的灵魂》，非常好奇。读罢方知，“不相容的灵魂”正是赵孟頫。联想拙文，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