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饭红与母亲的呼唤

若愚

<p class="ql-block">“夜饭红”这个词,是属于我们那个小小乡村的独特方言。每当太阳向西缓缓倾斜,刚好落在对面的山岗上,天空便晕染开一片明澈柔和的霞光,如此便是“夜饭红”的时光了。这缕温柔的红晕缓缓流淌,弥漫开来,仿佛知晓我们乡村的烟火气味,也仿佛以无限的耐心,悄然地等待着母亲们召唤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身影,便在这片柔和的红光里忙碌起来。厨房里土灶燃起,灶火微微跳跃着,映红了母亲的面庞,也照亮了灶边角落里沉默的几只粗陶大缸。缸口被厚厚的木板盖压着,如同将一年四季的滋味和辛劳都严实地封存其中。缸里是母亲亲手腌制的咸菜,酸咸沉实的味道,早已浸润了缸壁,也深深刻入岁月的痕迹。此时母亲掀开缸盖,浓郁的咸菜气息便立刻弥漫开来——这气息混合着灶火的暖意,仿佛在宣告着她为一家人准备夜饭的帷幕即将开启。</p><p class="ql-block">后门的一片天地,是父亲亲手垦出的小小菜园,它成了我们家一日三餐桌子上最鲜活的来源。丝瓜垂挂于架上,豆角攀爬于竹竿,鲜嫩的绿意蓬勃于母亲指尖的采摘中。而最令人惊喜的,则莫过于鸡窝里骤然响起的一阵欢啼,这声音意味着一个温润的鸡蛋落入了母亲的掌心。此刻的蛋,宛若贫瘠岁月里意外的恩惠,成为夜饭桌上最为珍贵的美味。母亲小心翼翼将蛋打散,用竹筷熟练地搅拌,然后将蛋液倒入沸水锅中,瞬间便化为一朵朵金黄的蛋花,在汤中轻轻舒展,释放出难以言喻的鲜香。</p><p class="ql-block">锅中的红薯丝饭开始沸腾,白色的米粒如星子般点缀在橙红的薯丝之间,朴素却分外温暖。米饭的香气愈发浓厚,母亲便习惯性地走到门前的道地上,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四周呼唤:“仨,吃夜饭喽——”那声音清澈嘹亮,带着炊烟的暖意,乘着晚风,飘过田埂,拂过树梢,在夕阳里荡漾开去,召唤着还未回家的归人。</p><p class="ql-block">这声音,也曾在我贪玩忘归的某个星期天下午,在远处的山野里徒然消散。我背着那筐未曾割满的青草,在暮色四合中往家赶,心内惴惴不安。踏进家门,一家人都静静守在饭桌边等待。我垂着头坐下,一脸愧疚,不敢抬起眼睛。沉默中,父亲低沉的声音响起:“上山不砍柴,落山柴刀柄砍断。” 那朴素的土话里藏着的深意,如同粗糙的砂纸打磨着我懵懂的心,留下了一道至今依然清晰的印记——原来那袅袅炊烟与殷殷呼唤,皆是时间与责任无声的刻度,刻在我青春年少混沌的筋骨之上。</p><p class="ql-block">如今的乡村早已变成了城市味儿的小镇,也早已没有“夜饭红”的景致了。夕阳的余晖都被林立的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母亲那穿透暮色的呼唤,也终于被机器的轰鸣和车水马龙的喧嚣彻底淹没。晚霞的光彩与母亲的呼唤声一同消逝于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们的心于是也成了永远漂泊的游子。那些平凡日子里的呼唤声,曾经如人间的晚钟般朴素悠长;当它真正沉寂之后,我们才恍然大悟,那声音原来如空气一般珍贵——寻常时浑然不觉,失去后方知窒息。</p> <p class="ql-block">“夜饭红”,原来并非天空中的景色,而是大地灶膛燃起的人间烟火,是母亲唤归的殷切期待,是粗茶淡饭里深藏着的无限温柔。它曾是苍穹赠予我们碗碟的一抹暖色,是贫穷年代温饱的象征,更是生命之根脉脉相传的乡愁印记。</p><p class="ql-block">当那抹晚霞与呼唤声一同沉入记忆的幽谷,我才彻骨地懂得:故乡的晚照并非仅仅涂抹在天空之上,它早已渗入了我血脉,成了我灵魂深处永不熄灭的底色——哪怕身处没有炊烟的地方,心底的灶膛依旧映照着那方小小的、温暖的天空。</p><p class="ql-block">本文图片致谢网络,经修改!</p><p class="ql-block">谢谢您的欣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