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在青甘路上搜集梦的素材</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视力,不知漏掉了沿途多少风景。我只有用相机代替一对肉眼留存对于世界的印象,把眼里模糊的事物复位到清晰的程度,像扶起坍塌的神位一样扶起对于物质的信仰,对于美丽江山的点赞,把所有的错谬,都摆正到正确的位置。那些旖旎迷人的风景,在我的行程上闪射奇光异彩。然而,莫高窟里的光线实在太暗,一尊三十多米高的释迦牟尼塑像立在眼前,我竟然没看见,还纳闷他们都在看什么?神像面前禁止妄动相机,我向上仰望,看了个寂寞,一脸空茫,无辜,无助。行走是在搜集做梦的素材,我的梦中又多了形态各异的几座山,波澜壮阔的几条河。</p><p class="ql-block">汽车驱驰在古老苍凉的青海大陆,万物放电影般一一从眼前掠过,又从车窗外飞逝而去。这是一块静置于时间尽头的土地, 阔大的宁静笼罩着古远、雄浑、苍莽、浩荡的高原,无始无终,无边无际,远离三千米海拔以下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身在国家边缘的风景里,被漫无际涯的黄色荒漠包围,似乎已走出了人类,脱离了围绕你数十年的文化、政治、经济、社会生活。原始的风景,欲从全部、整体的风景中逃逸。单一的大地上没有人烟,看不到一栋房屋,这儿的土地资源是如此的广袤,你一个人在上面可以天高地迥尽情挥洒,即便横着走路,还是会感到无边的空旷,怨闲天空和大地过余空大,于是心情纵横驰骋,身体却茫然无措,在这么大的空间里,处在把人间推得老远的边鄙之地,我和我半个世纪的过往脱断了关系,却不知如何安顿从身体里绽放的每一个动作,使得肢体不敢张狂,尽管心里想恣意放肆一把,但表现出来的却是束手束脚的局促不安。我像一个茧居性格的人,跳出自己固有的空间,面对完全陌异的秩序与隔膜的环境,感到进入另一次元时的无所适从,但我必须把自己打开,拥抱这个美美的世界,这塞上天堂,这巍峨耸立的大陆。</p><p class="ql-block">一排排白色风轮,像荷兰民谣里的风车,在荒旷无人的黄褐色大地上缓缓地,悠悠地转着,转着……三片叶子将阵阵吹袭而来的罡风旋舞成让灵魂颤栗的电力。</p><p class="ql-block">世界屋脊是一个自在自为的存在,我们没有理由把诗歌与文明架设在上面,让地老,任天荒,顺乎自然,无为而治,我恳请拘囿你机械的手臂,平伏高原上飞腾的尘土,放弃“改造”、“征服”之类的词吧!地球抖一抖,就够我们难以承受,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各安其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08.12</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风雨普安镇</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雨了,这是初冬临近前许多场雨中的一场,照例的小,下得不温不火,并无特别,亦无足可观,还没有到穷尽忸怩作态的形容词,把华服丽裳给它殷勤披上的程度。赵匡胤有那样多甘愿为他蹈锋饮血、征战沙场的心腹爱将破坏礼制,把世袭黄袍加诸他那雄厚宽阔的肩膀,然而,细密如织,宛若柳丝的雨,并无风骚如我者,为它穿上华丽丽的形容词大氅。所以,这场雨只能委委曲曲,怨怨艾艾地轻飘曼舞,带着满腹心事,弥天弥地的下了。灰白空间,被细雨濡湿,像水墨画似的氤氲。寒风拂面,侵肤泛骨,透出一丝微冷的清爽,冬,快要来了!</p><p class="ql-block">手机上发来消息,恭请我到二里半的圆通货场去领包裹,因为国庆期间圆通快递职员放假,无人呈递邮件,只有劳动我端得高高的大驾,亲自奔跑一趟。水利万物而不争,我不是和世界有众多龃龉的人物,我不会像农奴控诉庄园主一样历数不满,在并不漫长的过去几年,我和圆通有过很多不快的交往,这只是其中一次,在我洞明世事的眼里,已毫无新鲜感,奇异处,我没有掀起飓风一样起伏无定的狂澜,心平如镜,镇静如常,大有古圣人贤德之风。</p><p class="ql-block">到二里半老加油站取完件,拿邮件后走出五十来米,停住,思忖既已至此,不如在雨天重走当年上学路,于是把身子往后折回,采用数学的观点,调整180°,像一个欲动未动的矢量,正对普安方向。</p><p class="ql-block">沿着破损老路,我慢悠悠地走向记忆中的过往。</p><p class="ql-block">世事沧桑,我得用补鞋匠一样的专业精神,修正“物是人非”这个固定了上千年的成语,这是对人所共知的事物的冒犯。可是,无数的事实说明,我们不但经历了人非的过程,物也早不是当年物!那些曾经的小人物,已非当日吴下阿蒙。我们所知所见,全都发生了改变。我在春心萌动的二十多年前说过——“我们无时不发着物是人非的感叹,这种‘人非’的经历,直可追溯到我们悟事的第一天,以后便是次第发展。”那时,我只说出了一半。公路两旁密密匝匝的房屋,叠床架屋地阻断了我本已收窄的视野,也阻断了少年时候驰飞的想象。麻纺厂的具体位置,历经三十年时光漫漶,从我的记忆大网里漏掉了,我失去了往日充满自信的确定,那个确信不移的从容自我,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无从找回。</p><p class="ql-block">不多时,我就像水彩融入画中一样步入了普安镇,这是一个阴郁潮湿,杂糅了往昔记忆和现时簇新的南方小镇,它像一座博物馆,把所有时光收纳其中,古的,半新不旧的,新的,一古脑儿放在一起,串成历史发展的全部过程,形成有迹可寻的线性脉络,每个或长或短生存于厮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走在雨天小镇的街面,雨线斜飞,清风雅静,小镇和它边缘的乡村,安静得像远古羲皇时代,若不是路上偶遇三两行人撑着雨伞擦肩而过,你会误以为闯进了蛮荒。可你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商肆林立,名声鹊起,是享誉川东北的四大古镇之一,喧嚣褪去,繁华落尽,如今古城已无古样,只有在不同时期建筑的夹缝中,还偶能寻得残留的一丝古意,像枝头零星几朵接近凋谢的花儿,在寒风中瑟瑟抖颤。那斑驳的墙壁,张裂的木柱,见证了在暮光中显得隔代的辉煌。那些曾经在十字街,半边街放飞的青葱岁月,已愈来愈古,现时离它扬长而去,毫不回眸,只甩给过去一个决绝的背影。噢!我旧年的孟浪与优游,我是来此把旧时的足迹截取到我生命中去,让它在我漫漫的成长史中归位么?我四分之一的血裔,我生命中的三年时光,都与这里有关。</p><p class="ql-block">走走看看,对历史审视的倦意涌上。我深深感到,访古之旅只能成为访故之旅了,因为那些打上时光烙印的古迹早已不存,永不复现,我不可能达成预期的目的。</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充满光荣历史然而又在历史书中找不见影踪的小镇,中国近代史上,有诸多叱咤风云的人物诞生于此。辛亥时期革命家颜德基,中共早期党员贺治华、贺敬挥姐妹,文武双全的杭州市委书记王平夷,世界知名力学家潘良儒,驰名歌坛的麦小兜、魏鸣泉等人,都是从这里走向诗与远方。当他们壮游世界归来,故土让他们心绪宁静。</p><p class="ql-block">此时想来,来路上为亡故之人做道场时洪亮的念词,更像是在为一个时代送葬,短短二三十年,可以将一切改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0.10.04</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雅砻江</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b></p><p class="ql-block">横断山区云遮雾绕的列列群山间,一条清碧如洗,活泼泼、刺啦啦的江,摇头摆尾,蜿蜓向前,直至攀枝花,这名为雅砻的江,才把姓氏隐匿起来,把它所有的生命激情和生活内容注入金沙江体内,一起涌向浩大壮阔、波涛翻滚的长江大河。</p><p class="ql-block">1998年,我那时还没有暮气沉沉,没有让自己堕入不可回返的苍茫混浊的心境,对一切还抱有新鲜,我有无数的办法远离昏瞀、昏聩、昏昏昭昭含糊不清的状态,因为我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我像个暴得巨富的浪荡儿,以浪漫主义势不可挡的激情,把自个儿想象成抱持双臂,头顶苍穹,脚踏金沙、雅砻二江,斜倚横断山脉的巨人,在幽冷的月色下静静打量日夜奔驰的江水,像怀着羞怯之情窥探花容月貌的少女,近距离走到这条源自青藏高原,汹涌澎湃了上千公里,经历高山峡谷万壑千山、万重风险,穿山越林,长途奔袭才来到攀枝花的雅砻江身旁。</p><p class="ql-block">那是一个欲雨未雨的阴霾天,汽车驶出市区童山濯濯、荒芜寂寥的石山,像在一副画上一点一点敷设颜料,绿意渐渐浓了起来。山上郁郁葱葱,山脚澄江如练,汩汩涌流的江水唱着欢忭快活的歌儿,响彻在我们一路奔跑的车子的前后左右,翻过车窗,挤过缝隙,钻入乘客耳鼓,令人心神一振,神清气爽。我此行的目的地是热火朝天建设中的二滩电站,汽车轮子带动着怦怦心跳,在公路上飞速旋舞。</p><p class="ql-block">行经两江交汇处,远远望见一座硕大无朋的铁桥,气势如虹屹立在雅砻江上,无需向人打听,桥中央顶端矗立的五个大字——雅砻江大桥——就告知了我,三堆子到了,桥名是由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郭沫若提写。</p><p class="ql-block">才从钢铁厂灰漠的布景中和市内水泥城堡坚硬的甲壳中走出来的我,对沿江生动鲜活的景致——山的每一道褶皱,水的每一缕波纹,乃至偶然闯入视野的每一座建筑的轮廓,都感到无比新异,我把耳目尽力张开,像接收无线电波一样领受每个细小但又强力、生猛的刺激。</p><p class="ql-block">我之一生,几乎见识了南方长江水系、珠江水系有名的大江大河,但在没有遇到这些江河之前,我有幸和雅砻江先识,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雅砻江是最清澈的,那江面纯然是一块完整无瑕的碧玉,反射出太阳金灿灿,亮闪闪,清幽幽的粼粼微光,这哪是人间?完全是从天堂神界掉落下来的!即使想把它补回去,也找不到那达致完美,有工匠精神且富于创造力的匠心独运的天神吧?时间在江上停留,我仿佛听见孔夫子的声音穿越千年时空,发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浩叹,沉重的气息犹在耳畔,东奔西突游说列国者的形象跃然眼前。子在川上曰,若在既是天上又是人间的雅砻江上曰,又会说出怎样的清词丽句来呢?哦,这人间清雅的江河啊,你是伟大中的唯一者!你有海伦的明艳,西施的婉约,你是混血混出来的美丽,既强烈刺目,又含蓄蕴藉。</p><p class="ql-block">终于,二滩大坝赫然耸立在两峰夹峙之间,施工的隆隆声响远远传来。到三滩时,我弃车步行,拐过右首一座桥,朝着大坝的方向走过去。大山里真是寂静,清越婉转的鸟鸣声于是显得格外突出,似乎在应和远方工地震耳欲聋的喧沸嘈杂。如果没有工程闯入大山与江河,这里无疑是与化石一样默无声息的原始时代的遗存。我一直相信,各个时代可以并列共存。即使在全球化酣畅愈烈的今天,当你到了另一个地方,也有机会不小心就倒回到另一年月,遇上几十上百年前的旧物,在别个年代才以现在进行时大量而又大肆存在的事物。2008年8月,我进到不知是永胜还是宁蒗的一个集镇,仿然回到了五、六十年代,旧时代的建筑和风物,透过车窗进入我的观察,那是一种慢的生活,慢得跟不上时间的节奏和步伐。这个孤悬边域的市墟,还未被现代化的耙齿梳理与耕作,离时髦的风尚也非常遥远,它趿拉着破旧草鞋,蹒跚地跟着时代的脚迹,用慢悠悠的步调往前赶,却总是落后,只有几十年前的旧电影里,才完整保存了这种古朴原始的乡野风情。回到眼前,伫立在青山隐隐、绿水悠悠的天地夹缝间,我从工业社会一下子落到了农耕文明之前的时代,其间的代差和落差,足够让我悬空的心在虚华的人世和虚缈的天地间晃荡个够。仿佛人在画中,而心思早已溢出了画幅的边缘。</p><p class="ql-block">游走的兴致正浓,突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中岿然不动的青山和从容奔流的江水,犹如在合奏一曲民乐,曲调别具一格,听者闻之动容,加深着对这江河的爱恋。正所谓爱不问缘由,不知所依;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我想,大抵是大自然以其俏丽的容颜,愉悦了我们的感官,潜移默化、深藏不露地影响着心灵的直觉判断。</p><p class="ql-block">翻过几道山梁,钻出迷宫式的隧道,我站在了未来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双曲拱大坝上方,登高望远,山川秀丽,大有处于江山之巅,高屋建瓴,指挥方遒的伟人气魄和博大胸襟,云在身边飘荡,江在脚底下的时空里流动,小人物找到了替代式、嵌入式进入大人物情态、境界的移情效应,抚慰那颗壮志未酬、大志未伸、鸿图未展的拳头般大小的脆弱的心。</p><p class="ql-block">小人物终究是小人物,命定绕不过凶神恶煞守护神看守的那个固若金汤的“槛”,还得依循理性主义从思绪万端的梦想中回到洒满阳光雨露的现实尘土,于是,我从天上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向人间,一直走到如今已被江水淹没的原初的江面。我至今还对自己说,我曾在高峡平湖下的某个地方呆过,看过,站立过。虽然所有一切都不复当年景象和昔日风采,但我还深深的记得,我过往的影子,已沉没江底,被浩瀚的江水淹没和浸泡,这是我独有的观览者的经历,我将把它保存到记忆被删除、被格式化而归于空洞为零的那一刻。</p><p class="ql-block">此后,我又独自或携领家人数次游览二滩,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原来他们也是这条江的拥趸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9.05.29</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情归故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亮艳的山色,幽蓝的苍穹;碧清的小溪,葱茏的修竹;从秦巴高地吹拂而来的冷峭寒风,水银一样柔和倾注的溶溶月色;漫山遍野的山歌和野吼,在微风漾拂的金色细雨中闪耀着光泽的树叶片儿,扑扇着翅羽抖落阳光和尘埃的大红公鸡,戴月锄禾、播洒下绿色希望笑颜晚归的农人……这一切,唤起我缱绻缠绵的思乡情愫。淡淡的乡愁,如烟如缕,宛如漫溢的不可遏抑的乳雾。</p><p class="ql-block">打点好行装,我踏上了返乡的旅途,仿佛张开臂膀的幼童,情牵梦萦地奔扑母亲宽厚温暖的怀抱。哐啷哐郎响个不停的火车,满载着我的归心恋绪,呼隆呼隆地驰向两个雄奇神俊的汉字──开江。</p><p class="ql-block">坐在有些磕人的座椅上,在梦幻与苏醒之间奔驰前行。驰目窗外,远山含翠,草色青青,天清气朗,群雁翔集。连亘不断的群山在眼中次第起伏,在黛青的天际勾描出若隐若现的蛾眉眼影。清浅枯瘦的河水,亮汪汪地扭摆着身姿,转了个弯,在山峦的遮挡中缓慢消逝。一字排开的麻鸭,嘎嘎地尖叫着在浅滩处凫游。</p><p class="ql-block">远归的游子,如百鸟朝凤,有无限的惶恐。每近故乡一步,都被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紧紧地抓攫住。诚如张承志所说:“故里──它是战士伤残以后才能投奔的归宿。”</p><p class="ql-block">渐渐的,进入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域,这就是享有川东小平原美誉的开江了。那些婀娜娉婷的村姑,行走在田野和植物交织的美景中,消失于青叶托黄的巴茅和狗尾草飘摇的身影里。</p><p class="ql-block">前方就是参天古木掩映下的千年古刹金山寺,这里香火常年不断,信众如潮。当年吴佩孚入蜀,避乱川中,拜谒金山,伤时忧世感慨系之,一代枭雄落得晚景苍凉末路穷途。</p><p class="ql-block">一座白色的宝塔从平畴沃野中拔地而起,巍峨耸立,指向云霄,这就是有名的宝泉塔,开江八景之一,无数的红男绿女,从阡陌小路,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它与城南远山上的文笔塔,一白一黑,遥相对立。</p><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黄叶飘飞、雁叫霜天的清秋。天高气爽,风烟俱净,神以秋日的语言,传递万物无息的嬗变。大地淡定、荒凉,冷硬的犁铧翻掘出地底的潮湿跟黑暗。蓬松的泥壤,曾经孕载过盎然的生机,如今倒显出哲人高古的沉思。</p><p class="ql-block">大片的阴影从地面掠过,如虚似幻的爬上山腰。忽而,天高地迥,白云飞渡,山情水意一望无际,人的心境豁然晴朗舒畅。远空漫溢着淡淡的土腥和畜粪夹杂的味儿,以及柴禾燃烧升腾而起的炊烟那特有的柴香味儿,这是儿时闻惯了的气味,它像生命中切割不掉的一部分,紧贴在挑剔的味蕾和嗅觉上面,给官能一种极微末的甜腻的幸福印记。</p><p class="ql-block">几根电线杆子,兀傲地立在旷远的高天之下,嘤嘤嗡嗡响个不止,像金龟子浅唱低吟,铺陈着四季轮替的悲喜。</p><p class="ql-block">暮色中苍茫的群山,笼盖在无边的静寂之中,沿着远古的曲线沉沦。那些高低不一的山坡,仿佛归圈的牛羊,倚着栅栏边的墙根,酣然安憩,孵化着贝壳般安祥宁静的和平梦境。当风吹过,生长在无言骊歌里的荒草,便一波又一波地漫过梦境。</p><p class="ql-block">时值深秋,世界已然繁华过尽,一切都秉承着上苍的意志由盛入衰,从高亢走向低婉。然而,大自然在去除雕琢卸尽冗装之后,不但没有一丝穷窘之相,反而更显朴拙本真、庄严内敛。即便漫天飞舞的落叶,贫瘠光秃的岩石,在失去往日荣华之后,于黄昏金碧辉煌的穹隆慈恩的笼罩之下,也灵光浮泛,灿烂炫目,摄夺灵魂与心智。</p><p class="ql-block">从赤日炎炎的地方,终于回到了无比恋栈的故乡。我以素面朝天的坦荡和纯真,领受着命运派定的恩典。踏步向前,有一道门为我敞开,我梦游的目光,已经预先扺达,容装我灵魂与肉体的开江之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9.11.12</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游武侯祠</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年里,路经成都小憩而与武侯祠擦肩而过,一直引以为憾,耿耿于怀,有种过而不临的感觉。为了弥补这份缺憾,去年,我下定决心,拜会了这古国神都遐迩闻名的名胜遗迹。</p><p class="ql-block">乘坐公交不大会儿,就抵达目的地了。大门外赫然立着一块高大椭圆的石头,上面书着“三国圣地”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从落款知道是出自启功先生手笔。不远处就是石狮镇守的大门,这门气宇轩昂,庄严宝相,它的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与红墙琉瓦,很有一派古风流韵。</p><p class="ql-block">进得门来,但见左右分列两块残破碑碣,标注着唐碑和明碑的字样,两块碑石在古木森森、高大挺拔的苍松翠柏掩映下,透散一股古朴清幽的勃勃英气,凸显出沉甸甸的历史厚重感。</p><p class="ql-block">武侯祠大方大正,直进直出,它不象园林水榭那样迂回曲折,曲径通幽,而象一扇扇虚掩的门,轻轻推开后就径直通向另一个景点,因此省去了许多寻景的忙碌,游客也乐得个神清气爽,怡然自得,不会为芜杂无序的布景而寻方定位和对茫无头绪的景点穷追不舍而闹得疲惫不堪。</p><p class="ql-block">穿过一片绿茵夹道的开阔地,抬眼望见正中的一块门坊,写有“明良千古”四字,拾级而上,便到了古蜀国先贤们塑身的陈列馆。右边门额上标有“文华”的便是文采飞扬的文臣,左首标有“武英”的就是雄武知兵的武将。能臣骁将济济一堂,真的是文韬武略,气动山河。这些塑像的风容仪态维妙维肖,情态各异,极具艺术价值,它们都毕功于大清王朝,映照在历史的金辉之中。眼前这些瑰丽的艺术品,不是刻刀为我们的日常经验造型,而是逸出经验本身,为历史记忆保存一些可以润泽人心的温暖的东西,那是潜隐于我们内心并叩动心弦的一种深厚情怀。对诸多事物,我都变得麻木不仁而无暇顾及,但对如此鲜活涌入眼帘,生动目及的一切,焉能淡然置之?</p><p class="ql-block">我缓步轻移,一一浏览了这些古蜀国开国元勋的简历,忽听一人对同伴说:“看,这是我们河南的!”他手指一员将领,语气里洋溢着惊喜与自豪,仿佛在他乡遇到了故知,其情难抑,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p><p class="ql-block">文武大臣位列两侧,正前方是朝堂一样的布设,石梯斜斜地逶迤而上,中间有石栏隔离的平整石板上雕刻着一条龙,寓意皇上。我仿如闯进了一个封建王朝,迷离恍惚,但又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冒失。大殿的中轴线上安放了一个大鼎,可能是作皇家祭祀大典用途的。颇具王者气象的刘备端踞大殿的龙椅之上,似乎正在打理朝政和他偏于一隅、地处险要的江山,乍看上去有板有眼,那气质和神韵,还真有点象经邦治国那么回事。</p><p class="ql-block">再往里走,便到了武侯祠的正殿,“武侯祠”三个镏金大字在牌匾上发出黄灿灿的光芒。一根根圆柱犹如擎天巨臂支撑起祠堂上空千百年来的风风雨雨,朱红的柱身上留下了许多政客巨阀、名人雅士、社会贤达的墨宝。这些楹联或追怀古昔风云,或指陈历史事实,或褒赞人物功德,不可一一赘述。董必武、冯玉祥等人就不吝笔力与心智,笔走龙蛇,附会胜迹,一勾一划传诸后世。其中,犹以郭沫若的“志见出师表,好为梁父吟”为胜,这十个字龙飞凤舞,俊逸飘洒,字的重量减轻到了腾空欲飞的境界。</p><p class="ql-block">迈步向前,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座悬有“光垂宇宙”横幅的殿宇,殿的深暗处供奉着让无数人顶礼膜拜的诸葛孔明,这尊孔明像神情安之若素,一颦一笑仿佛都藏着大智慧,他手握羽扇轻轻摇动,一副闲情逸致的样子,很多计谋就在这一举手投足间成形,诸多重大的决策也在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谈笑间敲定。在这间宽阔屋宇的尖顶中央,那根粗壮的屋檩是很有些历史和年头的乌木,根据碳的同位素测定,至今已愈万年,乃武侯祠的镇祠之宝。</p><p class="ql-block">绕过一个碧绿的荷塘,就到了富于传奇色彩的三义庙,此庙虽无高僧大德主持,但香火依然鼎盛,庙前的铁香炉里遍插紫烟缭绕的香蜡,地面的火纸似猎猎招展的旗帜呼啦拉地漫卷。地上跪伏着一两个怀着卑微之心的虔敬者,在默默地祈愿着什么。庙门口摆有一个精致、古典的大圆鼎,柱上一如继往的写满对联,只是更多雍容富贵,豪气干云。这座庙向世人娓娓讲述着一个千古传唱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大厅里被当作神灵景仰的刘、关、张三人,从庙堂的名谓可知其情节乃桃园三结义,而不是他们叱咤风云的另类人生。坐在庙前,在古人的注目下,观赏灼灼开放的桃花,品评众所周知的故事,难道不是很浪漫、很惬意的事么?</p><p class="ql-block">折返南行,我围着汉昭烈陵绕了一圈,这里沉睡着古代一位伟大的君王,每天接待着熙来攘往的访问者,我也原本这万人中极渺小的一个,我带着对历史的探询,和一份小心翼翼的谨慎,来到了这里。通常,黎粟只需一块可以蜷缩身子、安放灵魂的见方之地,再点缀几叶萋萋衰草就足算完美称愿的结果了。但我未曾始料,帝王的寿终正寝竟是如此宏大的排场。偌大的圆形陵墓,形似一个球场,被高大蓊郁的乔木层层蔽护,筛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光晕投照地面,不经意还疑似进入了太虚幻境。</p><p class="ql-block">汉昭烈陵的旁边是昭烈帝刘备子嗣的陵寝,名曰惠陵,与汉昭烈陵比,天差地别,判若霄壤,只能聊备一格。</p><p class="ql-block">从武侯祠出来,融入川西风情浓郁的锦里大街川流不息的人群,在这古色古香,以小吃著称的川西第一街饱啖一顿以慰肚腹之饥,那就不虚此行,乐而忘返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09.03.29</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陈嘉宁,四川开江人,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攀枝花市有二十余年工作史、生活史、写作史。</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