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田上的年轮

探索与研究

文/杨万春

家里的绿萝垂着新叶，盆土泛着潮润的凉。

浇水时指尖触到陶盆的细孔，像接住了植物悄悄吐的气。

今天的茉莉花茶很好喝，细碎的白瓣落进茶杯时，让我想起老家山上的野菊。

小的时候，我们用镢头叩击黄土的声响，原是和花瓣坠地一样轻的，只是当时满耳都是风过沟峁的呼啸。

十几岁的手掌第一次攥紧镢头时，虎口震得发麻。

队长站在地边上喊“攒劲干”，回声撞在对面的山峁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土沫。

我们这些孩子跟着大人往坡上爬，光着脚丫踩过的地方，很快就被后来者的脚印填满。

那时的天总蓝得发脆，太阳把人影钉在地上，像枚枚歪歪扭扭的图钉。

最盼的是歇息，有人从布包里掏出硬邦邦的糜面馍，就着山泉水啃得香甜。

我总爱凑到村里三爷身边，听他讲修梯田的门道:“这土得像揉面，”他布满老茧的手捏起一捧黄土，“虚了存不住水，实了长不出苗。”

风把他的话吹得七零八落，我却记住了黄土在指间流淌的感觉，像触摸着山的脉搏。

有次暴雨冲垮了刚垒好的地埂。村民冒雨抢救，泥水灌进裤管，冷得人打颤。

有人骂骂咧咧，有人埋头捡拾石块，没人说要放弃。

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新砌的地埂上沾着草叶，像系了条绿丝带。

后来每次路过那道埂，我总觉得能看见自己年轻的脚印，深深浅浅嵌在土里。

如今再回庄浪，梯田已如层层绿浪，漫过曾经的荒坡。

当年的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镢头挂在墙上成了摆设。

可我总在某个瞬间恍惚——听见风掠过梯田的声响，像无数双手在轻轻拍打黄土；看见夕阳落在地埂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还能顺着影子，走回那个挥汗如雨的午后。

笔在纸上划下最后一个句号时，茉莉花茶淡了许多。

原来有些情景，写不回去，却能长在心里，像梯田里的庄稼，一茬茬长起来，永远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