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车辙∽∽ 接受再教育的历程(7)

吉昌武

公社农技员的苦涩 <p class="ql-block">  七四年初,我被公社党委选为公社农技员,随社主任蹲点农科站。初离生产队时,以为是从糠萝跳进了米萝;及至踏入那方土地,才知晓所谓“米萝”的份量,竟如此沉重——它盛满泥土与责任,也盛满那时代特有的严苛。</p> <p class="ql-block">农科站,乃一公社科学种田之典范,是推广农业新技术的旗帜。在“以粮为纲”的火红标语下,粮食生产就是天大的任务。农科站既需种出高产试验田,更须为县社各级农业会议准备无可挑剔的现场。望城公社近在城郊,每逢早稻播种、春插、双抢、秋冬播、新品种观摩……农科站便成了舞台。那秧田整理厢沟须如刀裁般笔直,厢面平整得恍若木匠刨过,秧苗插得匀正如线;平常田间除禾苗外,田间要三面光:田坎光(无荆棘野草),田埂光(无稻草青草);田间光(田中除禾苗外不见稗子、杂草)。县委书记在三级干部会上更是明令:“不搞路边花,亦不可路边差!”其标准之高,几近检阅的仪仗。更难的在于現场准备,时间比大面积生产正常季节至少提早5天以上。</p> <p class="ql-block">农科站也是独立核算的生产队,除无冬修任务外,无其他额外投资补贴。可因为要随时提供各种“现场”,标准高,要求严,社员们却要比其他生产队社员多付汗水,因此颇有微词,视作形式主义,时常暗中抵制。我作为驻点农技员,职责早已越出了技术界限——生产规划、动员社员、督行落实,竟比生产队长更苦更繁。春寒料峭的三月初,为整备早稻播种现场,田里残冰尚未消融,社员畏寒不肯下田,没有水靴,赤足入泥何其刺骨?我默默脱去鞋袜,独自踩入冰水之中。凛冽刺透筋骨,双腿渐渐冻僵色如苋菜秆。独自苦撑半个多时辰后,才有人影陆续下田——此时我口中说着“不冷”,心却分明感知血肉正一寸寸冻硬于这春寒的泥泞里。</p> <p class="ql-block">我扎下根来,与社员“三同一片”,吃住农家,带头劳作,节假无休。儿子于元宵节降生,彼时我正月初四已返农科站。儿子出生两日之后,邻居才顺路捎来口信,妻子在家顺产。幸而社主任恰在点队,闻讯借我自行车,批了一天假。家离农科站不过十里,归家后,身体羸瘦的妻子无怨,高龄父母亦无责言,只道“命大福大,母子平安”。翌日清早,虽心中万千牵绊,晨光熹微中,我仍骑上车,返归那泥土与责任日夜召唤的田野。</p> <p class="ql-block">那秧苗列队如墨线弹过,田埂光洁似剃刀刮净——这精心雕琢的样板田,与农人额上汗水沟壑相映,成为时代烙印于大地上的两副面容。我深味其中苦涩:一边是土地真实的脉动与劳作的艰辛,另一边则是那超越泥土本身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驻守农科站的岁月,青春的车辙深深碾过冻土与热泥,碾过田埂上“三光”的苛求,也碾过未能守护新生命初啼的愧疚。汗水滴落处,一季季禾苗在泥土里悄然生长;未能言说处,是冰水浸骨、骨肉疏离的刻痕——这车辙交织着集体的荣光与个体沉默的付出。全部经济报酬是由县农业局每月发35元工资,其中17元交生产队,挂同等劳力工分,参与生产队年终分配;18元做为生活费交住户。政治奖励一是社主任作为入党第一介绍人,介绍我参加了党组织;二是县领导经常在县农业会议上口头表扬我是:有水平、能吃苦、有威望的农技员。</p> <p class="ql-block">50年后回望,那田埂上消失的草茎,田埂边我冻成苋菜杆的腿,连同我初生儿子第一声未被父亲听闻的啼哭,皆融入了大地深处。车轮碾过,痕迹重叠于泥土,最终却共同指向生命本身:田里的禾,泥里的人,皆以各自方式奋力生长,并在岁月中坚韧地结出了自己的穗实。所谓青春,正是在这泥土的沉重与禾苗的向上之间,在“米箩”盛满的艰辛与“命大福大”的朴素信仰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车辙——它并不指向坦途,却印刻着生命以筋骨犁开冻土、最终枕着稻穗入梦的顽强轨迹。</p> <p class="ql-block">部分图片源自网络,诚谢原拍摄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