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漫过医院的玻璃窗时,走廊尽头的路灯正一盏盏亮起来。橘黄色的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渗进来,在消毒水味道弥漫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谁遗落的纽扣。我坐在母亲病床边,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坠进她枯瘦的手臂,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话:路灯会在天黑时亮起,人也会在低谷中重新站起。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发病那天是惊蛰,陕北的黄土坡刚冒出头的草芽还裹着霜。她突然栽倒在灶台前,手里的铁锅“哐当”砸在地上,滚出的洋芋在水泥地上乱撞,像我当时七零八落的心。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了辗转求医的旅程——西交大附属医院的长廊长得望不到头,榆林二院的白墙被阳光晒得发黄,北方医院走廊里总有人在低声争执,红会医院的电梯永远挤满提着CT袋的人。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最初的日子是被恐慌泡着的。我攥着一沓沓检查单在各个科室间穿梭,鞋跟敲在瓷砖上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催我上学的梆子。有一次在榆林二院,一个白大褂潦草翻了翻母亲的病历,母亲的肝囊肿还没化脓,就直接给母亲插了引流管子,母亲疼得彻夜难眠,浑身难受。第二天来查房,我们给反映情况,庸医居然头也不抬的给母亲开了B超检查单子,我们拿着B超检查单预约B超,B超室的人说根本就没有这种检查项目。那天我站在医院的院子里,看着风卷着枯叶撞向墙角,突然懂了什么叫“庸医的胡乱看诊”——不是医术不精,是那颗被利益泡得发胀的心,早已容不下对生命的敬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比误诊更刺骨的,是亲人的眼神。母亲住院需要大笔费用,那些平日里笑脸相迎的亲戚,突然变得像揣着算盘的掌柜。有人在病房外拉着我算“养老账”,说母亲早年帮衬过我家,如今该“等价偿还”;还有人打电话来,语气急切地问“医保报销能落多少”,生怕沾染上半分麻烦。我站在走廊的拐角,听着他们用亲情做筹码讨价还价,忽然觉得那些曾以为牢不可破的血缘,原来薄得像一张浸了水的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天深夜,我趴在母亲床边打盹,被窗外的雨声惊醒。雨点敲打着玻璃,像无数根细针在扎。我想起那些辗转的医院,那些冷漠的脸,那些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人情,突然就懂了什么叫“人生的褶皱”。原来课本里说的“世间美好”,从来都掺着泥沙。就像医院楼下的那棵老槐树,春天会发新芽,秋天会掉叶子,冬天会被冻得开裂,可它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就停止生长。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意识清醒时,总拉着我的手说“别较劲”。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天花板的纹路,声音轻得像羽毛:“叶子落了是为了让根喘口气,人遇着坎了,也是为了往后走得稳些。”有一天她指着窗外的麻雀说:“你看它们抢食时叽叽喳喳,可到了傍晚,还不是各自归巢。”那是我第一次在她的话里听出释然——原来“计较的少”不是懦弱,是把力气省下来,去珍惜真正重要的东西。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开始学着“自渡”。删掉了那些总在算计的亲戚的联系方式,在会诊单上果断签下自己的名字,拒绝了所有无效的探望和假意的关心。有一次在红会医院,为了母亲的手术方案和医生据理力争,直到护士来提醒“后面还有病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那晚我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突然想起“花盆里长不出参天树”的话。原来真正的成长,从来都不是在温室里等着被浇灌,而是在风雨里学会自己扎根。 母亲的病情渐渐稳定时,陕北的春天已经很深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天我推着她在医院的花园里散步,看见去年冬天被冻断的树枝上,冒出了嫩红的芽。母亲笑着说:“你看,树都知道从头再来。”那一刻,我突然原谅了那些曾刺痛我的人和事——不是他们值得被原谅,而是我终于明白,人生的路太长,不能总背着怨恨往前走。就像那些不得不结束的关系,该断的时候就得干净利落,就像雨天收伞,是为了晴天能更轻快地赶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出院那天,阳光好得晃眼。我抱着母亲的行李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慢慢挪着步子,影子被拉得很长。经过住院部大楼时,恰好遇到之前那位胡乱开药的医生,他低着头匆匆走过,我却没有像从前那样觉得愤怒。原来当一个人开始专注于自己的路时,那些旁逸斜出的荆棘,早就无法再绊住脚步。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母亲在家休养,我每天陪她晒晒太阳,给她读读书。窗外的路灯依旧会在暮色里亮起,只是我不再觉得那光是为了驱散黑暗——它更像一种提醒,告诉我们:天黑了就好好休息,天亮了就用力生活。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有一次整理旧物,翻到那些辗转医院时的车票和检查单,厚厚一沓,边缘都磨得卷了边。我没有像从前那样觉得沉重,反而想起“未来都是惊喜”的话。是啊,那些曾以为跨不过去的坎,如今都成了脚下的路;那些曾让我痛哭的夜晚,如今都成了照亮前路的灯。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生命或许本就该这样:于尘埃里扎根,在裂缝中生长,带着伤痕奔跑,向着光亮前行。就像母亲说的,我们生来是要做高山的,那些暂时的低谷,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看清,自己到底有多长的根。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又起时,窗外的路灯准时亮起。我给母亲倒了杯温水,她正看着窗外的树出神。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谁在轻轻说着:你看,所有的等待,都不会白费;所有的重生,都藏在坚持里。而我们,只需带着勇气往前走,总会在某个清晨,遇见那个更好的自己。</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