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夫记

随遇而安☆20412762

在我与爱人近四十年的婚姻长卷里，曾有过一段至今难忘的“寻夫插曲”。那时我们刚搬到陌生的小镇，爱人搭便车外出失联两天未归，我带着年幼的儿子相依为伴，身边连个能搭话的熟人都没有。年轻的我哪能耐得住在家枯坐等待？心头的慌乱与焦灼像野草般疯长，最终独自骑上自行车，在全然陌生的地界开始了寻他的路。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春三月，我们夫妻带着四岁的儿子一家三口从农村搬到镇上半年光景。我们买的二手房，正屋后面三间猪圈可能弃用太久，破烂不堪，我和老公合计将猪圈修整一下，买几头小猪仔来喂养。

为了省钱，我们拉着板车带着孩子回到老家附近的山上砍了些松树。

“这松木结实，做椽子、当瓦板都好，”爱人满意地说。备好木材，最后只差盖屋顶的瓦了。

我们住的镇子就在大石山山脚下，山上有各种石材，方圆百里的建筑用石、碎石和石粉，大多都从这里采购。邻县天门县常有人开着拖拉机来拉石头，不少司机爱在我家门口歇脚讨水喝，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那天一位拉满石头的拖拉机师傅停车喝水，闲聊间我说起家里打算盖猪圈，只差瓦了，师傅爽快提议：“这好办！我们那边有个砖瓦窑，每次出窑都有些次品瓦，价格便宜，盖猪圈正合用。”我爱人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师傅当即拍板：“你跟我车走，明天一早我空车过来，刚好给你捎瓦回来，还省了运费。”

这可真是打瞌睡遇上了枕头，天大的好事！我爱人乐呵呵地坐上装满石头的拖拉机出发了。

第二天上午，按以往惯例，估摸着拖拉机该过来了，我在门口公路边伸长脖子左等右盼，却始终不见拖拉机和爱人的踪影。起初我还安慰自己，许是窑上没现成的货，正在等着装吧。可从中午等到傍晚，太阳都沉下山了，依旧没人影。我心里渐渐不安起来，各种猜测挤满脑瓜，越想越后怕，一整夜辗转难眠，忧心如焚。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我按捺不住焦急，把儿子送到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宿舍，匆匆交代几句，便骑上自行车踏上了寻夫之路。

那时没有电话，我既不知道那位师傅的姓名住址，也不清楚砖瓦窑的具体位置，只隐约听他提过家在进渔薪镇的边上，这般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可我别无他法。这是我第一次单独骑车出门，连渔薪镇离我们镇有多远都不清楚，全凭着一股冲劲，义无反顾地出发了。

翻过火门口(地名，京山与天门交界的山口)，穿过熟悉的坟禁集镇街道后，眼前便是完全陌生的地界。没有导航，全靠“鼻子底下的嘴”一路打听。初春的早晨轻雾弥漫，寒意未消，冷风迎面吹来，刺骨得很。土公路坑坑洼洼，过往的大车、拖拉机驶过，扬起漫天尘土，我半眯着眼使劲蹬车，朝着打听来的方向前进。汗水很快湿透了内衣，风一吹便冰冰凉凉，紧捏车把手的双手也浸满了汗水……

让我难受的还不是骑车的辛苦，而是心里的担忧。一路上我脑子里除了各种不好的猜测，还有追悔自责。我和爱人结婚五年，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两天未归。我们全靠白手起家，种几亩薄田难以糊口，利用公路边的便利开了个小卖店。五年来省吃俭用，有了点积蓄，为了儿子能到镇里上幼儿园，倾其所有在镇上买了栋二手房。可到镇上后没了田种，没了小卖店，就断了收入来源，全靠爱人打零工维持生计。

这次盖猪圈是我的主意，我在家带孩子，总得找点事做。如果不是我要养猪，爱人就不会出远门，也就不会出这事了。

一路上脑子里翻江倒海，充斥着各种恐怖的假设，甚至幻出一幅血淋淋的画面：拖拉机侧翻在路边，我爱人被一车石头压在下面血肉模糊……想到这里我心痛欲裂，泪流满面，不时停下车来，向路上行人打听，昨天这路上有没有发生过车祸？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心里又怀疑是不是遇到了坏人，被劫财害命了？脑子里一团乱麻，脚下疯狂地蹬车。

骑行约三个多小时后，雾渐渐散去，周围的田野村庄都清晰起来。筋疲力尽的我在路边小卖部买了瓶三角钱的汽水，咕咚咚灌下去，气泡从嗓子眼冒出来，才觉轻松了些。喝完汽水，我向店老板打听去渔薪镇的路程，富态的中年老板娘可能看我灰头土脸，关切地说：“你从很远来吧？这里到渔薪镇还有四五里路，歇会儿再走。”听到目的地就在眼前，觉得离我爱人不远了，我干劲倍增，谢过店主后继续赶路。

这时我不再盲目前行，开始留意公路两边的村庄。依稀记得那位司机说过，进渔薪镇有座带白色护栏的大桥，他家就在附近，可具体是桥左桥右、桥头桥尾，我当时没细问，如今只能凭运气了。

远远望见那座桥，我放慢车速左右观察，思忖着该从哪边过去。临近桥墩时，我突然眼前一亮——左边一条乡间土路上，一辆拖拉机正突突着缓缓驶来，路边跟着走的人，不正是我爱人吗？我又惊又喜，一瞬间紧绷的神经一松，双腿一软，歪倒在车旁，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原来那天拖拉机卸完石头后出故障了，第二天他们修了一整天，见天色已晚，便在师傅家住了一夜。今天一早去窑上装完瓦，热情的司机又邀去他家里吃饭，刚出村子就被我撞见了。

我庆幸不已。若是我早走几分钟，过了桥进了集镇，或是我下公路时选错了方向，都错过了他们。在那个没有任何联系方式的年代，我不知还要多吃多少苦、多跑多少路。

真应了那句话：工夫不负有心人。

爱人看我疲惫不堪的样子，接过车把手，说：“你坐拖拉机，我骑车跟在后面回去”。我突然记起自己还空着肚子呢，爱人跑到桥头买来两个锅盔，我爬上拖拉机，坐在码得平平整整的青瓦上，咬着锅盔，满口溢香，感觉整个世界明亮又温暖。

在突突的拖拉机声中，师傅笑话我：“你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大惊小怪。我们开车的一出门就是好几天，有时车坏了，有时等货。照你这样，家里人还不得急死？”

我不回话，看着车后面奋力骑车毫发无损的爱人，笑望着天空，高声对师傅说：“等你装好石头，到我家吃完饭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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