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书札记:《观世相》

小满梧桐🌿

<h1> 常常因为看到公众号上某篇文章推荐,觉得还不错,回头就去买了这篇文章所在的整本书。比如这套上下两册的《观世相》,副标题是“古典小说里的浮生与世情”,由南京大学文学院苗怀明老师主编,汇集了各大院校11名中青年学者对古典小说的研究——也就是说,在公众号上看到的那篇关于《水浒传》与《金瓶梅》中潘金莲形象的不同分析,作者为北京理工大学教育学院刘晓蕾老师——如此逻辑清晰,文笔流畅地把我吸引进来,其实整本书她就写了十一分之一呀。<br>  一笑之后发现也不亏。毕竟,除了部分作者的行文更偏重学术,或者说研究的古典小说不是自己特别感兴趣的点,除此之外,所谓开卷有益一点没错。这本《观世相》看完,又替我解开了许多迷惑,理清了许多头绪。</h1> <h1> 比如说,一直以来自己挺为周瑜抱不平,明明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中都明确说到“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说明至到宋代,时人观念里,赤壁大战的主功仍在东吴,仍在周瑜,怎么到了明代罗贯中笔下《三国演义》中,就成了诸葛亮的功劳了呢?结果这本书里,由武汉大学文学院的鲁小俊老师给解惑了,提到小说创作时“虚构的价值”。<br>  《三国演义》通过舌战群儒、智激周瑜、蒋干中计、草船借箭、孔明祭风、义释曹操等一系列虚构的精彩情节,巧妙地让刘备集团、让诸葛亮,成为赤壁之战的主角,而周瑜的作用,则被大大地弱化了。也许有人要说:为何要推崇刘备集团,推崇诸葛亮呢?客观一点写,不也挺好的吗?</h1> <h1>  这里,鲁小俊引用了20世纪40年代文学史家李辰冬先生的一段精彩论述——也就是说,读书的美妙之处也在于此,你能一段一段叠加着享受先贤们的集体智慧。李辰冬先生说:“罗贯中既以正统予蜀,那曹操、孙权等必为奸臣。大前提这样一决定,不得不曲解事实来达其目的。<font color="#ed2308">不但把曹操与孙权的英杰曲解为诡计阴诈,而且把周瑜、鲁肃的才略曲解为量小与庸儒。愈曲解,读者对蜀愈表同情。因为小说所以使人喜欢的,必定是他所描写的主要人物引起读者的同情。</font>一切好的小说,都建筑在这同情上,我们的心只为同情而悸动。”</h1> <h1> 进而又举例解释:同样是历史小说,为什么人们喜欢《三国演义》而不喜欢《东周列国志》呢?固然《东周列国志》的事件比较复杂,可能让有些读者觉得头疼。但如果作者让大家同情于某一国,而以其他国家为副角的话、也许趣味要增加很多。用历史的眼光看,《东周列国志》比较客观,但没能激发读者的同情心,读起来也就索然寡味了。<br>  <font color="#ed2308">所以,忠实客观的,未必大家爱看;带有偏见的,反而可能引人人胜。如果写得都跟史书差不多,成了白话版的史书,又会有几个人去看呢?还不如直接读史书。</font><br> 真是让人茅塞顿开呀。这下不纠结为啥《三国演义》非得贬低周瑜推崇诸葛亮了。</h1> <h1>  不过有趣的是,也许唐宋时候的文人了解的都是正史记载,所以李白《赤璧送别歌》中会说“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杜牧会写下《赤壁》:“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但到清代,文人们的诗歌文章中许多就被《三国演义》虚构的情节影响了,因此闹出不少笑话。<br>  比如清代康熙年间的诗坛盟主王士镇有一首诗,题目叫《落凤坡吊庞士元》。这个“落凤坡”,实际上只是《三国演义》里的地名,别无根据。类似的事例又如清代袁枚《随园诗话》记载,有个叫崔念陵的进士,诗才极佳,写了一篇五古诗,责怪关羽华容道上放曹操一事。这其实也是小说的虚构。<font color="#ed2308">还有个著名学者何潦瞻,写的书札中说什么“既生瑜,何生亮”,被另一个学者毛西河讥笑,称这是无稽之谈,何起瞻为此终生惭愧。</font><br> 这么看来,虚虚实实的《三国演义》,传播力确实很强,这也是一本通俗小说最成功的地方吧。</h1> <h1>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叶楚炎老师关于《儒林外史》的梳理和见解,则让人耳目一新。正好前几年我有过一段时间特别喜欢看《儒林外史》,因此对其中人物与情节都还算了解熟悉。但在这本书里,一看叶楚炎老师先梳理了一下明清的科举制度,这才发现,原来必须得先了解科举制度下士人的类别,才能更好地理解《儒林外史》中形形色色人物的行为。<br>  <font color="#ed2308">“明清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以及殿试。通过乡试的士人叫举人,通过会试的士人叫贡士,而通过殿试后便成为进士。</font>但科举考试的流程绝不止这三级,它的复杂之处在于,在乡试以下它还有程序繁复的资格考试阶段,而大多数士人之所以无法参加乡试,原因就在于他们难以通过武以下的这些资格考试。资格考试主要有两级。第一级是童式或童试,参加考试的士人叫童生,只有通过童子试,他们才能成为秀才……”</h1> <h1>  这下明白了吧,为啥明清的科举制度是如此地让书中的各个层级的士人们如痴如狂,因为只有了解到明清科举考试层级的繁复以及每一级的低录取率,我们才会知道科举考试对于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font color="#ed2308">不是他们平步青云、光耀门庭的现实依靠,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泯灭希望的无尽折磨。</font>尽管他们以中举人、中进士为人生的最大目标,但绝大多数士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秀才甚至是童生这的初阶位置上,永远不可能往前再迈进一步。<font color="#ed2308">而除了科举制他们又别无其他实现理想和人生抱负的晋升渠道,因此,尽管科举制度给予的机会极为有限,但也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投到这极为有限的机会上,在一次又一次努力、失败的无限循环中消耗自己的人生和意志。</font>需要注意的是,对于普通人言,人是一年一年地老去,但对于科举中人来说,他们的生周期是和科举考试的时间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乡试、会试,及乡试之前的科考都是三年一次,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说,们不是一年一年,而是三年三年地衰老,倘或这一次没有把住科举的机遇,到下一次考试的时候,他们已经老了三岁。<br> 只有明白这一点,再读《儒林外史》时,才会更加深刻地了解,以及充满慈悲。</h1> <h1>  至于这本书中最先吸引我的文章,在微信公众号上的标题是《潘金莲是会写情书的,这说明她对爱有期待》。作者刘晓蕾提到,“《金瓶梅》呈现了一个不一样的潘金莲,让我们有机会体察那个时代女性的欲望和命运。”“兰陵笑笑生撕掉定义女性群体的道德标签,从人性的角度,把女性放在婚姻家庭、日常生活的琐细背景下,呈现她们的心思和欲望。”<br>  因此, 在第三十八回“潘金莲雪夜弄琵琶”中,兰陵笑笑生还让读者看到了潘金莲这个《水浒传》中的“坏女人”,也有痛苦,也有对爱情的失落。这一回讲潘金莲因被另有新欢西门庆冷落,独守空房,雪夜里弹琵琶,外面屋檐铁马响,忙喊春梅去看是不是西门庆来了,却是起风落雪了。<font color="#ed2308">这本来是爱情小说里常见的桥段,表达爱与相思,非常美好,但在这里主角成了潘金莲。在中国古典小说里,同情一个公认的坏女人是罕见的。</font></h1> <h1>  《金瓶梅》中潘金莲这个形象变得极为复杂。我们很难斩钉截铁地说她是一个坏女人,如果要说,也只会说她其实是一个真实的人,甚至她的欲望和愤怒也并非不可理解。<br>  刘晓蕾因此说,<font color="#ed2308">文学是人性的领域,而不是道德的地盘。《金瓶梅》能够冲破男权意识的藩篱,呈现一个“坏女人”的全部人生,看见她的败坏,也能照见她的创伤,这非常了不起,这就是文学的价值。</font><br> 好吧,最后我想说,如果当初公众号上这篇文章沿用的是书中的标题《潘金莲的步步黑化之路》,会不会好奇点开看呢,会不会因此看了又买这本《观世相》的书呢?对已经发生的事是不能假设的——只能说,遇见什么,就看见什么。这就是生活,这样挺不错。<br></h1><div><br></div><div><font color="#ff8a00"><br></font></div><div><font color="#ff8a00">[《观世相》,苗怀明主编,贵州人民出版社 2024年12月第1版第1次印刷 选题策划:后浪出版公司]</font><br></div><div>备注:插图来自网络,戴敦儒绘《三国演义》《金瓶梅》。<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