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坡人的美篇

背坡人

掌 柜 的 感 觉

黄河清

新掌柜原在政研室任职，整日抄抄写写，也算是略通文墨，一年前，调到这个文化单位当了掌柜。这多少有点不合掌柜的心思──他原本是准备到一个乡里弄个乡长干干的，可如今官场上名额紧缺，再加上掌柜在上面“动人”时没有运作好，所以只捞了个清贫的单位。不曾想，新掌柜当着当着，就找到当掌柜的感觉了。

老掌柜退位时，曾给单位留下了一部破伏尔加。破是破点，但下个乡、开个会还是跑得动的；只是皮毛不好，牌子也不靓，总让人想起那前苏联。掌柜原来常跟头头们下基层搞调研，最次的也要坐奥迪。如今坐上这等破车，感觉就的确有点别扭，甚至有点很不舒服。所以，掌柜就琢磨着要换换车了。换车可不容易。你纵有千条理由万种原因，财政是绝对不给拨款的。又所以，掌柜要想换车，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掌柜苦思冥想了几天，门路无着，便带着几个伙计到一个业余戏班去散心。散着散着，掌柜就散出了一条捞钱的门路了。

几天后，由掌柜亲自签发的红头文件传达到全区大大小小256个单位，文件的标题是《关于举办首届春节文艺晚会的通知》。其实掌柜明白，文件仅仅是个形式，目的是有了文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拉晚会的赞助了。其实赞助单位也明白，此等晚会实属劳民伤财，但又不敢不赞助，据说上面的头头们是要出席晚会的，舞台两旁的条幅上是要署上赞助单位的名字的……这也是扩大企业知名度的一个大好的机会。其实这据说就是据掌柜之说，是掌柜在吩咐他手下那十几名伙计前去拉赞助的发动会上所说的。由于有了这个据说，结果，还真拉了不少赞助，东家一千，西家八百，竟也凑了二十来万。让掌柜的太太一连几夜都被掌柜在梦中的笑声惊醒。不用说，掌柜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晚会如期举行，出乎掌柜的预料，会场出奇的冷清。除了参演的演员就是掌柜和他的伙计们，还有的就是十几个疯跑着的顽童。也是的，如今连CCTV的晚会百姓们都敢品头论足，何况你一个业余戏班子乎！头头们倒是出席了，还象征性地接见了演员们，也算是给了掌柜一个面子；只是，臀下的椅子尚未暖热，就纷纷离席了。掌柜就觉得有点尴尬，但一想那二十几万的赞助费，掌柜那尴尬也就算不得什么了，领着他的伙计们硬着头皮将晚会进行到底。

后来财务人员汇报：此次活动实际支出二万三千一百零七元七分。问剩余的钱如何下帐？掌柜毫不犹豫地发话：“下什么帐！买车。桑塔纳2000。反正赞助费又不交地方财政！”掌柜说得理直气壮。

掌柜终于有了自己的坐骑。节假日，掌柜亲自驾车携太太儿女一同回乡探望老母，那感觉就有点风风光光了，甚至有点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意思了。至于除他之外的二掌柜、三掌柜，若要用车，不是不行，他不用时方可；那些伙计们呢，更好打发，买车剩下的赞助费，一人破上百把十元，置办一套西服，就算是隆恩浩荡了。掌柜毕竟是掌柜嘛！掌柜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有了坐骑，掌柜就琢磨着该把办公室给拾掇拾掇了。原来老掌柜的那间办公室，一桌一椅一书橱，斑斑驳驳、破烂不堪，的确有点寒碜，尤其是与坐骑一比，就显得十分的不协调。于是，掌柜就差伙计找人装修。费用嘛？可以从文化市场费里支出。掌柜属下的文化稽查队，是专门到文化场所诸如：歌厅、游戏厅、台球室、个体印刷厂里收费的。这些费收上来后，先交财政，本单位要用，只要理由合适，再由财政拨款。理由吗，太好找了。随便编上一个，戳子一盖，差会计多多地往财政局跑上几趟，一次批上个三千五千还是不难的。这不，不到两周，掌柜的办公室就焕然一新：老板台、皮转椅、皮沙发、金丝绒窗帘、铝合金书架，以及本地书法名流写的不伦不类的条幅，就把个办公室装扮得既豪华又俗气。至于那些伙计们呢，买上几桶黄漆，把他们的桌子漆上一遍，权且当成新桌了。掌柜对自己的办公室非常满意，有几次小伙计前去送报纸，竟看到掌柜一边迈着四方步，一边唧唧哝哝地唱着：辕门外放罢了三呀嘛三声炮。不用问，掌柜的感觉一定是有点飘飘然了。

掌柜出身农门，小时侯还算是个正派的孩子；但自从当上了掌柜，就变的不那么正派了，原因是掌柜的辖区有数十家歌舞厅，而检查歌舞厅又是掌柜的权限之一。掌柜常常光顾那灯红酒绿的场所，理由充分得不能再充分了。那歌舞厅的老板们个个见了掌柜像见了岳丈大人似的。因为，打点好掌柜不仅可以少交些管理费，一遇风吹草动是可以从掌柜那里得到信息的；所以，每逢掌柜光临，好烟好酒好饮料，伺候得无微不至。竟也有圆滑的老板试探性地为掌柜推荐本歌厅的一号小姐。开始时，掌柜还半推半就，次数多了，掌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乎，掌柜再去歌厅，便不带随从，一人单枪匹马，独往独来。个中原由，自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除歌厅之外，掌柜的属下尚有十几家个体印刷厂。近几年，盗版书商层出不穷。偏偏掌柜的辖区又有几个屡教不改的盗印窝点。对付此等混混儿，掌柜自有高招：每逢上级有检查团前来，掌柜必定是先得到消息的；得到消息后的掌柜会在第一时间内通知到那几个“窝点”。如此，待检查团到时，“窝点”就检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了。因此，屡屡检查，屡屡扑空。掌柜这样做自有掌柜的道理：一说是地方保护主义；二说呢，上面也没查出问题来吗！也是的，查无实据，你能把“窝点”怎么样呢？当然，掌柜在暗中是必定要狠狠地宰那些“窝点”的老板们的：红包、暗股自不必少；每次的“风险费”更是一笔颇丰的进项。于是乎，掌柜就觉得这掌柜当得潇洒自在、当得气势气派。慢慢地，掌柜的感觉就有点利令智昏、忘乎所以了。

……

掌柜任职已有三年，竟也任得有滋有味，那啤酒肚日复一日地凸了起来，感觉呢？自然是很好的、很舒坦的、很滋腻的、很美妙的。这感觉使掌柜明白了一个道理：难怪古代的那些大臣们明知官场险恶，明知能保住自己名声和身家性命的寥寥无几，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往官场里钻，是因为即便是官场再险恶，也抵不过这等美妙的感觉啊！

原载2005年6月26日《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