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草书廉蔺传

禾庐

夏天，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漫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凉爽悦目。

大都市博物馆凉意爽人，正门大厅里人头攒动，但进入各个展厅后却是地广人稀，没有赶集的感觉。东翼一楼的中国馆是该去的地方。

《廉颇蔺相如列传》（Biographies of Lian Po and Lin Xiangru），黄庭坚书于约1095年。黄庭坚是北宋书法家，他认为书法应当是自然流露、自我表达的形式，是“心灵的图画”。这份长达一千二百字的手卷是草书杰作，内容出自《史记》中记载的廉颇与蔺（lìn）相如之间的竞争。廉颇是名将，蔺相如是足智多谋的谋士。黄庭坚在写到蔺相如的一句话处戛然而止：“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吾所以忍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在宋代党争频繁的情景下，黄庭坚对这段草书赋予了政治含义，是他对自己在1094年被贬谪（zhé）的有力控诉。

卷首布满朱砂印，美国收藏家顾洛阜 (John M. Crawford, Jr., 1913–1988)的“汉光阁主顾洛阜鉴藏中国古代书画章”格外显眼，是他把自己收藏的《廉颇蔺相如列传》捐给了大都会博物馆。此印上面是朝鲜收藏家安歧的“古香书屋”印，下面是谭敬的“和菴父”印。

卷首画心右上钤南宋内府“绍兴”连珠收藏印，画心右下钤南宋内府“内府斋”收藏印。卷右上是张大千“己丑以后所得”方印。

释文：“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攻齐，拔阳晋（阳）。”

释文：“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miào）贤舍人。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

黄庭坚的《廉蔺传》从南宋到元、明、清一直藏于皇家内府当中，上个世纪初流入民间，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南宋御府“内庭之印”盖在三十纸接缝上。

“以勇气闻于诸候”句间钤明代嘉兴收藏家项元汴“项元汴氏审定真迹”和“宫保世家”收藏印。*

此作是黄庭坚51岁时所写，此时的他，对于唐人草书已深明其奥，在承接晋唐遗法的基础上，显示出了自己成熟的气质，比中年时的草书作品更加的圆劲，笔势上变化更多。

黄鲁直曾说：“近时士大夫罕得古法，但弄笔左右缠绕，遂号为草书可，不知蝌蚪、篆、隶同法同意。数百年来，唯张长史、永州狂僧怀素及余三人悟此法可。”可见他对前人书法领悟极深，在草书上颇为自负，在此书作中体现得更为明显，能从中窥见真正的古法用笔，“锥画沙”、“印印泥”、“折钗股”都能得到精确的表达。

释文：秦昭王闻之，使人遣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患秦兵之来”。

黄庭坚认为，书法应自然流露，尽显性情，所谓“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 从鲁直草书可见使转了得。

北宋中期的书家。在师承晋唐的同时，开始尚意求韵，不再单纯追求章法程式，而是从“字外求法”，寻求有个性的书风。黄庭坚尝云：“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 又曰：“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 书家推崇“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的理念，这些在该作中也有很好体现

释文：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

黄庭坚书法有何特点？他的书艺达到何等高度？宋徽宗赵佶评黄书 “如抱道足学之士，坐高车驷马之上，横斜高下无不如意”。

释文：“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 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

在“夫何以知燕王”、“强而燕弱”和“君不如肉袒伏斧”等行隙处盖“内府书印”、“绍兴”二章连珠印等南宋高宗御府收藏印。*

卷中南宋内府的骑缝“内府书印”。

卷中南宋高宗年号“绍兴”骑缝虫草篆体连珠印。

释文：“幸得脱矣。’ 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 *

虽为枯笔，功力透纸背。

释文：“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 *

释文：“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 *

“璧”见怀素味。

安岐在《墨缘汇观》中也说过：“每见涪翁大草书，其间虽具折钗股、屋漏痕法，然多率意之笔，殊不满意。”在山谷各体书法中，草书争议最大，毁誉参半，几近天壤之别。*

圆转流畅，但不丝滑。

释文：“…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相如持其璧睨柱，…” *

释文：“持其璧睨（nì）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佯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

释文：“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舍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归璧于赵。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 *

释文：“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

释文：“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

释文：“…汤镬（huò），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 *

释文：“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龪，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耶！”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其后与秦王会渑（miǎn）池。相如功大…。” *

释文：“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出，望见廉颇，引车避匿。舍人相…” *

释文：“望见廉颇，引车避匿。舍人相与谏请辞“相如曰：“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两虎共斗”。*

释文：“吾两人在也。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雠）也。” *

项元汴“天籁阁”大方印钤在卷首尾二处，这是他嘉兴家宅中收藏字画的地方，他的眼力出众，目光之远更让人惊叹。漆工出身的仇英崭露头角时，项元汴就看出了这是一只“绩优股”，邀他住在自己家里，为仇英和女儿仇珠提供优越的生活、创作的环境，让他进入“天籁阁”，观摩、临摹项元汴收藏的历代书画精品，一住就是十余年。而仇英也在“天籁阁”的十余年学习中成为一代大家。仇英出名后，项元汴又出高价收购他的画作，一时仇英成了当时市场价格最高的画家。*

张大千在卷后题记：“丙申重九，江户借屋（居），展曝行箧所携书画，对之惘然。忆五年前为人篡去之《伏波神祠卷》，何时始为延津之合耶？” 钤“張爰之印信”、“三千大千”印，他在此跋中讲述了自己平生最大的一个“哑巴亏”。他收藏的黄庭坚《伏波神祠卷》，居然被好友、日本古董商人江藤涛雄的遗孀“吞没”。所以，当他后来在观展《廉蔺传》卷时，不禁又想起此事，提笔写了哑巴吃黄莲的味道。

项元汴在卷上共盖了六十多枚印章，并在卷后写道：“宋黄鲁直大草书廉颇蔺相如传帖，项元汴珍秘，其值百金。”钤“子敬”、“墨林山人”印。

在张大千和项元汴题记之间，收藏兼“山寨”家谭敬钤“粤人谭敬印”和“和菴鉴定真迹”二印。*

卷尾除了项元汴的若干收藏印外，可见元代翰林学士欧阳玄“欧阳玄印”、清内府“石渠宝芨”、乾隆帝第十一子“永煋之印”和“诒晋斋”、朝鲜收藏大家安歧“朝鲜人”和“安仪周家珍藏”、张大千“张爰”和“大千鉩（xǐ）”的印章。

注：* 为网络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