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我的父亲</i></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WG风潮席卷全国,地方上帮派林立,混乱不堪。一些人假借革命之名,行打击异己之实,制造了大量冤假错案,连许多目不识丁的农民也未能幸免。</p><p class="ql-block">1968年,一股追查所谓“XHD”的歪风,在我们县三河以北地区刮起。“XHD”本是无中生有的东西,据说最初只是吕良公社一位姓孙的理发匠(也有人说源自白马湖一位姓聂的女子)在人前的一句玩笑话。却被有心人抓住,无限上纲上线,成了排斥异己、发泄私愤的由头。一时间,牵连者众。被抓被关的,轻则遭批斗、跪砖角、被打被吊;重则要忍受“弹钢琴”、“坐老虎凳”,甚至更不堪的折磨。1978年底,我曾参与在“XHD”重灾区白马湖某大队的调查,那里的刑罚之残酷,听闻比当年重庆的渣滓洞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位姓华的老者,撩起衣服向我们控诉: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是当年被几个打手抓住四肢,生生按在烧红的脱粒机铁筛上烙下的,人当场就昏死过去。那个大队还有人被铁丝穿透锁骨吊打,被“穿红鞋”(将犁上的铁铲头烧红,强逼受害者把脚塞进犁底连接处的耳孔里)……因此致伤、致死的有不少人。</p><p class="ql-block">这场闹剧,也波及了我们大队,十多人被卷了进去,父亲便是其中之一。</p><p class="ql-block">我大队最先被卷入的,是一个从吕良公社入赘来的季姓男子。他平日与人不善,常与邻里争吵,积怨颇深。一次争吵后,被气愤的社员捆绑起来关进生产队的公房。这事让大队的当权者知道了,恰逢“XHD”歪风吹来,他们出于某种目的,借机诬陷季某是“XHD”分子,并通过批斗、吊打等手段,逼他“交代”同伙。根本没有的事,季某无从交代,但皮肉之苦随时加身,他只得违心地按当权者及其爪牙的暗示,供出了一个他自己其实并不熟悉的人——Z某。</p><p class="ql-block">Z某正是当权者一伙要打击的首要目标。很快,他就被关押进G墩生产队的公房。白天“悔过”,夜里则要遭受非人的折磨:跪砖角、鞭打、“坐飞机”、“弹钢琴″等刑罚轮番上演。Z某实在熬不住,断断续续乱说了几个至亲好友的名字。我的父亲,作为Z某的好友,在那个夏夜里被抓走了。那时我还小,睡梦中浑然不知。天亮醒来,只见家里堂屋门、厨房门、天井的饭桌上,都贴满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问过大人才知父亲被人带走了,心里顿时充满了恐惧,吓得哭了起来。第二天午饭前,有人通知我家送饭到W墩生产队的公房,这才知道父亲被关押在那里。</p><p class="ql-block">父亲被抓后,曾因故被他批评过、扣过工分的小人,有的幸灾乐祸,更有甚者落井下石。其中一人跑去大队告密,说我家藏有一台无线报话机,每天半夜向外发报。当权者一听,认定这是与上级秘密联络的工具,当夜就派人到我家南山头的窗户下偷听。果然,一阵阵有规则的“咯咯咯、咯咯咯”声传来。他们立刻破门而入,直扑南厢房搜查。结果,除了窝里一只正“咯咯咯”叫着的抱窝老母鸡,一无所获。几个人只得悻悻离去。</p><p class="ql-block">父亲被关押的日子里,虽未遭受什么酷刑,但每天跪砖角,挨吊打,受棍棒之类是少不了的,还要经常挂着牌子接受大会批斗。我有两次在场目睹。</p><p class="ql-block">一次是在管墩学校西侧的操场上(如今是马港村村部所在)。主席台面西,父亲和其他被定为“XHD”的人,反绑着双手,胸前挂着牌子,站在台边。批斗到谁,谁就被推上前一步。轮到父亲时,上台“揭发”的是一个姓万的本家。他无中生有地编造,说父亲曾何时何地蒙上他的眼睛,把他带到某处高粱地里开黑会,逼他与谁联系,准备做什么事等等(年代久远,具体细节已模糊)。每个揭发批判者讲话结束,台下便响起一片“打倒XXX”的口号声。</p><p class="ql-block">另一次批斗会在我家的老庄子上。父亲依然是批斗对象。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这次被斗的人里,新添了一个盲人和一个光头的瘸子。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所有被斗者的头上都被剃了“十”字,而光头的那位,是用黑墨汁现场画上去的。给那盲人剃“十”字时,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惹恼了一个打手——这人据说是盲人已离婚妻子的弟弟。他猛地蹿上去,狠抽了盲人几个耳光,打得他口鼻鲜血直流。那惨状,至今想起,仍觉心悸。</p><p class="ql-block">万幸的是,有人甘冒风险,想方设法将情况反映到了县里。最终,县人武部和派驻的解放军部队及时介入,制止了事态的发展,避免了更多惨剧的发生。</p><p class="ql-block">1968年秋天,在被非法关押近两个月后,父亲终于得到平反,“解放”回家。不久,各大队组建革命委员会,父亲旋即被推选担任了管墩大队革委会主任(相当于现在的村长)。</p> <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父亲晚年在扬州与陪同他的外孙合影</i></p> <p class="ql-block">(末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