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不语 江风在说

鸿月揽秋

<p class="ql-block"> 断桥不语</p><p class="ql-block"> 江风在说</p><p class="ql-block"> 晨雾是天地未醒时的喘息,漫过鸭绿江的刹那,陡然化作千万缕震颤的纱。水汽在睫毛上凝成尖锐的晶,眨一下眼,便坠入江波里炸开——不是涟漪,是七十五年前未曾熄灭的炮火,在水面绽开千万点灼热的光。对岸的山影在雾中痉挛,像被揉皱的靛青绸缎,而江水正以奔马的姿态撞向礁石,碎成漫天飞溅的玉,每一块都映着年轻的脸,在时光深处灼灼燃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临江的石栏还凝着夜的冰,指尖触上去,不是凉,是刺——像触到长津湖的雪,像触到冻成硬块的血。江风里飘来的渔歌突然断裂,混着水草腥气涌来的,是粗布军装的皂角味,是未拆封的家书的油墨香,是有人踏雾而去时,脊梁撞碎晨霭的脆响。他们把故乡的炊烟叠进绑腿,把恋人的私语嚼碎了咽进肚里,然后让骨头长成比江堤更硬的界碑。元代王冕的《白梅》哪里写得尽?"冰雪林中著此身",他们分明是把自己烧作了冰原上的火,让每寸寒土都记住什么是滚烫的赤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雾霭撕开的瞬间,江面上腾起的不是金辉,是无数个黎明前的血色。那些伫立的身影突然有了重量,像一丛丛深扎在弹坑里的芦苇,根须缠着未爆的弹片,叶片托着未凉的体温。有人从行囊里抽出泛黄的照片,玻璃相框突然发烫——照片里年轻战士的笑正在渗血,与此刻眼眶里打转的泪,在江风里熔成了同一种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断桥在晨光中突然挺直了腰,锈蚀的钢梁不是肋骨,是未愈合的伤口在呼吸。弹痕里渗出的不是光,是凝固的呐喊正顺着锈迹往下淌,每道纹路都在重复当年的冲锋号。当誓言撞在桥身,整座桥都在哆嗦——不是共振,是七十五年前的心跳突然活了过来,在每个后辈的血管里擂鼓。袖口的褶皱与老照片里的弹孔重合的刹那,有人突然捂住胸口蹲下——那里疼,不是现在的疼,是1951年某个冬夜,一颗子弹穿过身体的疼,终于在七十五年后,找到血脉里的归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对岸的轮廓突然清晰如刀,江心的沙洲上,有人影正在泅渡。不是幻觉,是冻成青紫的腿正在劈开冰层,是背包里的冻土豆硌着肋骨,是军号声穿透雾霭时,溅起的水花突然在今世孩子的风车叶片上,开出了春天。明末张家玉的诗突然有了温度:"裹尸马革英雄事",哪里是英雄事?是一群年轻的生命,把血肉拧成了护佑家园的绳索,让后代的每声欢笑,都踩着他们的脊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白鹭掠过江面时,翅尖划开的不是水,是时空的膜。惊起的涟漪里,断桥的钢骨与蓝天的流云正在重组,拼出当年的冲锋线——原来那些牺牲从不是终点,是化作了水鸟的翅膀,化作了渔人的网,化作了轮渡汽笛里藏着的哽咽。这声汽笛拖得那样长,长到能把1950年的雪,和2025年的花,在江面上织成同一条温暖的围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纪念馆的光影里,每件展品都在发抖。不是风,是当年的体温还锁在织物的纤维里,是家书里未干的泪还在纸页间渗,是某件棉衣的绽线处,"67"两个字突然渗出了血——那是绣字的姑娘的血,是穿它的战士的血,此刻正顺着展柜的玻璃往下淌,在参观者的鞋尖上,开出永不凋谢的花。清代陈维崧的"燕赵悲歌"突然有了形状,不是诗句,是玻璃上重叠的倒影——昨日的决绝正搂着今日的凝望,在寂静中哭出了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阳光穿过高窗时突然停顿,在展品上投下的不是光斑,是当年的弹孔。某件展品前,母亲的声音在发抖,孩子的小手按在玻璃上,突然喊出"疼"——不是孩子的疼,是七十五年前那个战壕里,某个年轻士兵被冻伤的手指,终于触到了和平年代的暖。旋律在展厅里流淌,不是音乐,是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我想回家",终于在后代的呼吸里,找到了温柔的回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武器陈列区里,火炮突然低鸣。不是锈迹摩擦,是炮口正对着今日的繁华街道流泪——它认得,那些霓虹里有它当年要守护的灯火,那些车流里有它要庇护的孩童。电台的耳机里突然传出电流声,不是杂音,是加密电码正在破译:"我们赢了","你们要好好活",这些话顺着参观者的耳朵往里钻,在心脏最软的地方,刻下永不褪色的烫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两河口的风里,残垣正抱着新绿在哭。野蔷薇从裂缝里探出头,不是花,是当年别在战士胸前的徽章,此刻正把晨露凝成的泪,滴在石缝里那支国旗上。红旗的一角在风里跳,不是动,是无数个年轻的灵魂正在挥手。田地里弯腰的身影与战壕里的匍匐突然重叠,不是巧合,是守护与生长本就是同一种姿态——当年他们弯下腰,是为了让后代能挺直腰,在这片土地上种下希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江面上的渔船撒网时,网在空中划出的不是弧线,是当年投掷手榴弹的轨迹。舱里蹦跳的银亮不是鱼虾,是无数个未爆的理想,此刻正在和平的阳光下闪光。渔民的话突然有了重量:"江水慷慨",不是夸张,是底下沉睡着的勇敢灵魂,正在把自己化作养分,让每代人都能尝到生活的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指挥所里,搪瓷缸沿的茶垢突然裂开,不是岁月,是当年未喝完的茶还在发酵。油印战报的字迹突然清晰,不是奇迹,是油墨里的急切终于穿透了时空。马灯的裂缝里漏出的不是光,是灯下不眠的眼睛正在眨——他们看见地图上的箭头正顺着后代的目光,在今日的版图上,延伸出无限光明的路。南宋郑思肖的"乾坤表里清"突然有了答案,不是胸襟,是简陋空间里藏着的宇宙——他们用智慧和勇气,给了我们一个无比辽阔的明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木桌上的烟痕突然冒烟,不是幻觉,是当年的将军正在蹙眉思索。砚台里的干墨突然湿润,不是水,是未写完的命令正在续。行军床的褶皱里突然凸起,不是褥子,是和衣而眠的体温还在焐热那个寒冷的夜晚。窗外的石榴树开得热烈,不是花,是将军亲手栽下的希望,此刻正把花瓣化作感谢信,贴满丹东的每个角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江面时,紫绸般的天幕突然垂下。对岸的灯火不是珍珠,是当年战士们未及点亮的灯笼,此刻正被后代捧在手里,在江面上拼出"欢迎回家"的字样。石凳上的絮语不是闲聊,是老两口正在给孙儿讲"你爷爷的故事",风车转得欢快,不是风,是无数个年轻的灵魂正在推着它转,把笑声送向云霄。唐代戴叔伦的"何须生入玉门关"突然有了温度,不是悲壮,是那些牺牲的勇士正在说:"看,这人间烟火,就是我们想要的结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江边的热闹里,糖画老人勾勒的不是和平鸽,是当年战士们折的纸鸢,此刻正被糖丝凝成永恒的翅膀。穿汉服的姑娘举着灯笼走过,不是风景,是先辈们憧憬过的太平盛世,终于穿着温柔的衣裳,走在了他们用生命铺就的路上。游船的灯光劈开暮色时,捞起的不是灯影,是沉在江底的星星——那是战士们的钢枪托反射的光,此刻正照亮后代的航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纪念馆前的白菊突然颤抖,不是风,是无数英魂正在踮脚凝望。年轻人手机屏幕上的光不是直播,是跨越时空的视频通话——"我们很好","你们的名字永远鲜活"。风过花海时涌起的不是浪,是英魂们正在点头:"这盛世,如我们所愿。"南朝鲍照的"身死为国殇"突然有了后续,不是悲怆,是那些倒在黎明前的身影正在笑:"看,我们用黑暗换来了这么亮的霞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纪念碑前的花束突然摇晃,不是风,是故乡的泥土正在拥抱这些漂泊的灵魂。白色绒毛悠悠飞起,不是蒲公英,是带着思念的信笺,正飞向每个英魂的家乡,告诉他们:"有人记得你,有人爱着你。"指尖抚过镌刻的名字时,不是触摸,是血脉正在相认——"我是你的后代","我带着你的精神在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广场上的旋律突然激昂,不是舞曲,是《我和我的祖国》正在与当年的《志愿军战歌》合唱。领舞的阿姨眼里闪着光,不是月光,是当年的硝烟化作的星光,此刻正落在每个平凡人的笑脸上。七十五年前的风霜与今日的月光突然相拥,不是巧合,是苦难与幸福本就该这样紧紧相依,让我们永远记得:甜,是从苦里酿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离别的汽笛声响起时,断桥的剪影突然挺直了脊梁。不是钢铁,是无数个年轻的身影正在列队,与岸边的垂柳手挽着手——原来冷峻与温柔从来都是一体,就像那些勇士,既有金戈铁马的烈,也有家国情深的柔。江水东流时,不是奔赴远方,是带着这些永不磨灭的故事,去滋养更多的土地,去告诉更多的人:这里曾有群最勇敢的人,为和平拼过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屈原的"魂魄毅兮为鬼雄"突然有了回音,不是诗句,是丹东的江水正在作答:"他们从未离开";是岸边的礁石正在呼应:"他们活在每个黎明";是我们的心跳正在呐喊:"我们记得!我们传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晨光再次洒满鸭绿江时,新的脚步踏上断桥,不是来访,是回家。与昨日的足迹重叠,与七十五年前的目光交汇,我们终于懂得:所谓纪念,不是缅怀过去,是让那些滚烫的精神,在当下的血脉里继续燃烧;是让那些未竟的理想,在我们的行动里继续生长;是让跨越时空的对话,永远在这片土地上——热烈,赤诚,生生不息。</p><p class="ql-block"> (图片提供:骥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