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似雨滴湿流光

明之

　　我虽棋艺不高，但与胡荣华下过棋。

胡荣华是中国象棋特级大师，响当当的棋坛泰斗，人称胡司令。与胡司令下过棋？吹吧！

真的。那是1990年的十月，秋高气爽，我去深圳参加交易会，在香蜜湖度假村活动室，巧遇胡荣华象棋表演赛。只须花十元钱，即可现场报名参赛。

胡以一对十，车轮大战。两排长条桌，一边五个人，一人一盘棋，坐着。胡荣华循环走动。规则是，走到谁的面前，谁的棋必须先走好。在一人对战十人的同时，还另下一盘盲棋，胡不看棋，说棋谱，挂大盘，全场都能听见、看到。

现场热闹极了，大盘每走一步，喇叭里就报一句：炮二平五，马八进七……车轮战的每个棋手身边都围着许多旁观者，边看边出主意，七嘴八舌帮助支招。有的急得不行，比下棋的还急——皇帝不急太监急。胡荣华过来了，只瞄一眼便走棋，走得很快，随即去下一家，一会儿就是一圈。我刚走好，他又到了。开始我还有先手，当头炮对屏风马，走着走着就有点招架不住了。看闲的干着急，搓手跺脚，抓耳挠腮。禁不住看看这一盘，又看看那一盘，不断通报消息：要赢了，快输了。有的全神贯注看大盘，车九平四、相三进五……不到一个小时，十盘棋胡荣华已经五赢一和，我想与他求和——没有人在乎输赢，落一个与大师下棋的经历，找一点下棋过程中的乐趣，好玩而已。

　　说好玩，要数上小学时下棋最好玩。那时没有钱买棋，自己动手做。找来指头粗细的树枝，吭哧吭哧地锯成一小节一小节钮扣大的棋子，毛糙而不平，用钢笔醮上蓝墨水、红墨水，一笔一画地写上车、马、炮、将、士、相……又找稍厚一点的白纸画成棋盘，写上“楚河”“汉界”。为携带方便，还用针线缝了一只巴掌大的布口袋，装进棋子，藏在腰间。下课了，放学了，与小伙伴钻进麦田里，坐在田埂上，摊开棋盘，摆上棋子，你来我往，杀得昏天瞎地。埂边的蚕豆开花了，结荚了，有的比指头粗，饱鼓鼓的——偷蚕豆，暗语“摸虎头鲨”。肚子有点饿，摘一把，剥开内层有绒毯似的壳，蚕豆躺在里面，已经乌嘴了，又鲜又嫩又有肉，还有点青蒡味。不知杀了几盘，天渐渐黑了，起身回家时，一地蚕豆壳，满天小星星。

　　

后来进了镇办厂，就很少有机会下棋了。有一年冬天，被公社抽调到耒部大队参加工作组，陆组长爱下棋，三五个组员打地铺睡在草屋里，夜晚很冷清，陆坐在被窝里，将纸棋盘放在被子上面摆棋谱。有时硬要拉我与他对弈。我哪是他的对手？他便让我两匹马，不看棋，盲下，头脑清楚极了，比睁着眼睛看着棋的还清楚。他是当代的弈秋吗？他教我背棋谱，我虽没有“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的旁鹜，但头疼，记不住，钻不深，故而棋艺提不高。

棋艺不高兴趣高，想买一副象棋又觉得没必要。见胶木厂扔掉的电器旋钮残次品中，有不少光滑坚实的，鲜红、碧绿，色彩分明。我挑选了一些，稍加打磨，请刻章的韦老师刻上瘦劲的隶书，制成了一副精美的象棋。姐夫还请巧匠帮我做了一只模具级的棋盒，严丝合缝，令人喜爱，我经常带在身边。

有一次四夏大忙，全镇下乡支农，割麦子。厂里20多人坐在一条冲水船上，须一两个小时才到。我想下棋打发时间，可被朋友浇了一盆冷水：等一会就到了，下什么棋？于是，枯燥的等待代替了下棋的乐趣，柴油机笃笃笃的噪音、冲水泵哗哗哗的单调，大太阳热辣辣的灸烤，成了旅途中的煎熬。传说陈毅一边指挥打仗一边下围棋，“纹枰对坐，从容谈兵”，那不仅是一种潇洒风度，更是一种人生智慧，成为美谈，令人仰慕。

　　再后来，忙忙碌碌，下棋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很欣赏一些棋迷朋友的坚守：物资公司的韩总，办公桌上放着棋盘，不管多忙，每天都要杀几盘。行政科的王科长，在电脑上与人下棋，乐此不疲。还有几个会盲棋的朋友，边走路边凭空走子，口中念念有词，有时争得面红耳赤，搞得外行人一头雾水……

随着电脑、手机的普及，电子游戏的流行，娱乐方式的改变，下棋的人越来越少了，知道胡司令大名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偶尔看见公园的大树下，广场的角落里有围观下棋的场景，恍若有时空错位之感。在一次博览会上，见到一副竹制象棋，打开棋盒秒变棋盘，设计精巧，外观雅致，做工考究，很有古风，价格虽贵，物有所值。我虽久不下棋，仍如淘宝一般，收藏家中，期盼有一天“棋逢对手”，重温旧梦，然至今束之高阁，任灯花闲落。

棋似雨点湿流光，再也找不回麦田里下棋、摸“虎头鲨”的感觉了。

人生如棋，行色匆匆，地球在转动，一切都在变化中；不变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对精神境界的追求。

李裕民

2025-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