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王文平

黄建中

<p class="ql-block">父亲去世后,十数年来,无论外出旅行还是挣钱养家,我都坚持看望和母亲唠嗑的频率——每年不低于三百次。即使偶遇意外不能厮守在母亲身旁。过后,也要努力补回缺失的天数。</p><p class="ql-block">没有为什么。只为,我想在母亲慢慢变老的路上,多一丝半缕的陪伴。</p><p class="ql-block">人性的善恶,迫使我在母亲面前惯常了逆子同孝子角色的碰撞与转换。没有别的原因,或许只是生性顽劣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唯独可以确定的是——母亲慈祥而严厉、爱之深沉责之痛切的“恨”,塑造了我双重的性格。因此,我时常惹母亲生气。</p><p class="ql-block">这一次,我又惹母亲生气了,甚而深深地失望了。所以我寝食难安。</p><p class="ql-block">乙巳蛇年焦月,飞来的横祸几乎断送了我无妄的余生。拖着断腿艰难地从深坑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望着已然转向,遽然朝前的脚后跟,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找到手机,用轻快的语气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妈,你娃子要去新疆旅行啦,这次估计得半个月吧。您在家里可不准想我哟。</p><p class="ql-block">挂了电话,通知朋友把我送到了医院。并一再叮嘱,千万不敢让母亲知道了。</p><p class="ql-block">再完美的谎言都是谎言,都有被拆穿的时候。出院后,母亲知道了原委,虽又气又急,却也无奈奈何。百般疼爱之余,唯剩叹息。</p><p class="ql-block">躺在床上的我一如既往,故作严肃又嬉皮笑脸安慰母亲:好我滴妈哟,幸亏你娃子只是摔断了腿,要是碰坏了司令部(脑袋),哪还有咱娘俩的今天。您应该高兴才是。</p><p class="ql-block">母亲食指狠狠地戳着我的额头:哎哟哟,我把你这不长记性的东西哟……</p><p class="ql-block">出院一个月后,轮椅隆重登场。再十天,双拐派上了用场。</p><p class="ql-block">妻工作的纺织厂接二连三来电:红姐,咱厂里熟练工太缺了,哥将就能活动了,你们都来厂里吧,食宿全包。</p><p class="ql-block">都说,地球离了谁都转。可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谁都离不开地球。</p><p class="ql-block">如同:工厂可以没有我的妻,我的妻却离不开工厂这份相对稳定且收入还算不错的工作。</p><p class="ql-block">仗着顽强的意志,多年练就的野蛮的身体,我恢复极快。妻在上班和不上班的权衡中,反反复复,终是下不定决心。</p><p class="ql-block">虽有百般不舍仍频频鼓励妻:你想上班就去,我这点小病,在家足可以自理。</p><p class="ql-block">毕竟,在这个人人向钱看的时代,我又怎能独善其身?更何况,房贷、车贷、孩子即将到来的婚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摧皱了我的眉头,折弯了我本该挺直的脊梁。</p><p class="ql-block">早晨六点,我扶着轮椅锻炼回来,母亲拄着拐杖走进了家门。你过来,我给你说个事。母亲怏怏地说。</p><p class="ql-block">让妈说你什么好!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他们(兄弟姐妹)都不想让爱红去。她上班去了,你一个人在家,万一不小心跌了跤,落得个三长两短,妈都这把年纪了,你还让不让我活了!上班一天能挣多少钱?我给她。这还不行么?母亲说着说着,眼圈红了。</p><p class="ql-block">母亲担忧她的孩子;妻子担忧她的工作;我为明天心怀恐惧,深深担忧。可我不想,更不能让母亲担忧、生气。我只能哄母亲,嬉皮笑脸宽慰母亲:妈,您放心,您是一家之主,佘老太君,您说不去就不去,这样行了吧。</p><p class="ql-block">回头再哄妻: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用熬煎。你男人的本事大的很呢。你尽管在家安心侍候我,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不为别的,只要咱妈高兴就行。</p><p class="ql-block">妻贤,自不必多说。</p><p class="ql-block">母亲转过脸,悄悄抹了一把眼泪说:你想让她去就去,我不管了。她上班了,你们往后就不要在再来我家了。说着,母亲扶着拐杖颤巍巍站起来,抬起身走了。</p><p class="ql-block">正是三伏天,初升的太阳已然显露出它的淫威。大田里庄,稼耷拉着叶子,路旁的小草把身子紧紧地蜷缩着。妻要送母亲回家。母亲一连声地斥说她的儿媳妇:你回去。我能走。不要你送!</p><p class="ql-block">妻举着扶母亲走路的姿势,回头望望我,抬头看着蹒跚的母亲,惶惶然不知所以。期期艾艾间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p><p class="ql-block">母亲一步步走远了,望着母亲的背影,看着她时不时拾起衣角,擦着眼睛,拐杖橐橐的冰冷的声音撞击着我脆弱的耳膜,狠狠地咬住嘴唇,可不争气泪水还是无端的流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