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聚散(外二篇)

羽清子

<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24日 晴· 云影聚散</p><p class="ql-block"> 晨光初染林梢,我去赴萍芳之约。</p><p class="ql-block"> 两年前,我与萍芳山行偶遇,其后,她如萍踪飘散,年余音讯杳然。昨日山径重逢,我步履将歇,她笑语盈盈:“那就明日吧。” 言语间是山风般的自然,不见久别的生疏。</p><p class="ql-block"> 此刻独坐冰凉石阶,山风钻衣。怀中手机微震,是她发来的信息:“已近柚子树了。”遂拂衣而起,循径相迎。行未数步,果然见那身影自翠微山弯中转出,笑颜依旧。</p><p class="ql-block"> 便沿旧时山道徐行。山间小径,蝉声如雨,偶有鸟雀掠顶飞过。闲谈些寻常话语,若清泉漱石,泠泠有声。绕山几匝,我轻衫汗透,她游兴正浓。</p><p class="ql-block"> 及至歧路,双双驻步。“到此可好?”我问。 “好!”她笑应。挥手作别,她向左,我向右,身影各自没入葱茏草木,不曾回眸。</p><p class="ql-block"> 这般际遇,最契我心。音讯偶断,不以为念;邀约偶辞,了无芥蒂。相聚时便倾心同步,看山岚浮动;散了便各自转身,隐入青霭深处。不系缆索以固轻舟,不燃烛火而守长夜。恰如山间流云,偶聚成影,投在山坡,风过又倏然离散。</p><p class="ql-block"> 乃知君子相交,其淡若水。非盘根错节之藤,实乃枝叶偶逢之风。风过疏竹,飒飒清响犹萦耳际;云散碧空,皎皎素辉已落心潭。</p><p class="ql-block"> 他日重逢,想来也不过浅笑一句:“又是山色好时。” </p><p class="ql-block"> 如此,便好。</p> <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25日 雾·错时花信</p><p class="ql-block"> 薄雾漫过石阶时,我正循着山径而下。愈往深处,苔痕愈青,凉意愈沉,仿佛整座山的寂静都沁透了衣衫。</p><p class="ql-block"> 行至中途小桥畔,蓦然惊觉,深谷里那株辛夷,又已悄然绽放。幽涧之侧,紫萼托素盏,微雨濯孤芳。几瓣清影,静映苍苔。这本是四月开的花,竟在这盛夏时节开得如此缤纷。是山间连绵的雨,沁骨的凉,特意成全了这满树清芬吗?</p><p class="ql-block"> 目光不由得转向岩畔那丛七里香。几天前的晨光里,分明还缀着那样多青涩的、鼓胀的花苞,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个春天的纯白都倾吐出来。今日走近,枝头却只剩伶仃几朵,怯怯开着。那些满怀希冀的蓓蕾呢?竟已无踪。</p><p class="ql-block"> 低头,才见石阶旁、苔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如叹息般的白。是了,前日那场骤起的风啊……原来它拂过山林的指尖,如此轻易地,便将那些初初探向世界的、最柔软的花颜,都携走了。细看之下,枝头除了零星的残花,更多的,是那些被风撕扯后遗留下的花托——点点绿中泛黄,寂然裸露着,更显出花朵被摧折后的凄清。</p><p class="ql-block"> 辛夷在谷底静沐微雨,七里香却在岩上零落成尘。开与落,盛与谢,原来都只在风起云落的一念之间。所谓花期,终究是时光偶然垂落的一瞬温柔。</p> <p class="ql-block"> 2025年7月26日 晴·落地生尘</p><p class="ql-block"> 在芳草园公交站,我驻足仰面,端详站牌上的公交线路。一位老人缓步走近,精神矍铄,笑容温和:“是来旅游的?”我微笑摇头。他随即道出自己是本地人,就住在附近。正攀谈之际,19路公交车缓缓停靠,我只得匆匆道别登车。</p><p class="ql-block"> 我在后排刚坐定,一抬眼竟见那老人也上了车,正坐在斜前方座位上,回头朝我点头致意。他面色红润,行动利落,自有一种不显老态的神气。车子启动不久,他旁边座位空了出来,他便很自然地挪到我身旁坐下,接续了方才中断的寒暄。</p><p class="ql-block"> “我今年啊,八十五了!”他主动报出年龄,见我面呈讶色,脸上便浮起一层自豪的笑意。他告诉我生于1941年,六十年代参加过援越抗美。“在越南那会儿,我们还见过胡志明主席呢!”他回忆道,语气中至今仍存留着对那位越南领袖深切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聊到归国后的生活,老人却轻轻叹了口气:“仗打完了转业回来,可惜分到了厂子里。要是当年能进事业单位就好了……如今这退休金,差别可大着呢。”那叹息声里,裹着几分那个时代烙下的、难以言说的无奈,如微尘般飘落,却终归散入市井喧嚣,不见痕迹。</p><p class="ql-block"> 说起本地旧事,我问他小时候是否常去开元寺玩耍。他眼睛一亮:“那当然,经常去!”我好奇追问:“那您小时候见过弘一法师吗?”他摇头,带着悠远的感慨:“高僧的大名是知道的,可惜缘分没赶上。他圆寂那年,我才刚满周岁。”</p><p class="ql-block"> 车过几站,老人要下车了。起身前,他再三对我说道:“今天能遇上,真是缘分呐!”我看着他步履轻快地走向车门,在车停稳的瞬间,身体微倾,轻巧一步跃下,稳稳落在路沿石上。望着他大步流星融入街巷深处的背影,那句“八十五了”的自述与他方才矫健利落的身手,在我脑海中叠印交融,凝成一幅奇异而充满生机的图景。</p><p class="ql-block"> 车行渐远,他背影消逝处,街市依旧,行人依旧。我心头却分明还刻印着那轻轻一跃的瞬间——原来人生至深至美的奇迹,并非光阴停驻,而是当暮年步履踏过尘世,竟能于寻常街道上踩出春泥般新鲜的足迹:他跃下时身姿轻捷,岂非正是生命以八十五载之力,向着岁月湍流纵情一跃?这跃动里自有万钧沉着,使人恍然悟出,老之将至未必意味着凋零,亦可为一种充满尊严的飞行一一纵使光阴如潮,真正的生命,终归是自己掌舵的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