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烟柳下 与兄赏夏光

天道酬勤

阴云把天空铺成了一块温润的玉，带着点雨意的风裹着江气漫过来时，我和哥踏上斯大林公园的石板路。太早了，晨练的人还没聚齐，只有柳树枝头的水珠偶尔滴落，砸在新换的朱红栏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圆。

“比上回来早多了。”哥笑着说，声音里带着点湿意。大约在十年前哥的大女儿娟子陪着哥和嫂子来的时候，是大晴天，日头晒得人直冒汗，如今这阴天倒正好，凉丝丝的风掀着他的衣角，也掀动了被岁月染白的发。

走没多远，就见路边摆着数十盆玻璃翠，塑雕花盆亮闪闪的，里头的花叶却嫩得像能掐出水。火红的那几盆最惹眼，花瓣上还凝着晨露，粉白的则含蓄些，藏在绿叶里怯生生地亮。哥忽然停下脚步，弯腰凑近了看，手指悬在花叶上方，半天没舍得碰：“这花好，比家里养的精神。”他转头冲我笑，眼角的纹里盛着光，“回去我也栽几盆，就放在院子里，准能养好。”

江雾还没褪尽时，防洪纪念塔的轮廓已在水汽里显露出筋骨。塔座的浮雕被潮气浸得发亮，那些1957年的身影正从石头里走出来——爸的肩膀一定也这样绷着，像浮雕上那个把沙袋顶在脊梁上的汉子，裤脚卷到膝盖，泥水顺着小腿往下淌，却把脚步扎得比岸边的礁石还稳。

哥伸手抚过一道深深的凿痕，那是浮雕里一位母亲把孩子护在身后的弧度，石面凉得像当年浸在江水里的手臂。“咱爸说过，那时候，像我这样的农村壮劳力小伙子也被派到松花江流域抗洪抢险救灾。爸曾二天二夜不合眼守护大堤，家家的门板都卸下来挡水。”

风掀起哥的衣角，我看见他眼里映着塔的影子，也映着漫江的波光。那些刻在石头里的故事，那些爸没说尽的苦与勇，那些千家万户拧成一股绳的暖，此刻都顺着江风漫过来，裹住了我们。玻璃翠的花瓣上，晨露正往下滴，落在浮雕的浪花里，像把今天的生机，轻轻融进了昨天的传奇。

原来英雄从不是书上的字。是父辈湿透的脊梁，是无数双把家门板扛向江堤的手，是一座城在水里火里，依然挺直腰杆的模样。哥站起身时，江雾恰好散尽，阳光铺在塔身上，把那些浮雕里的身影照得发亮——我忽然有所悟，为什么每次走到这里，心里总像有团火在烧，那是父辈们传下来的热，是这座城骨子里的光。

雨终究没下起来，云隙里漏下点微光，刚好照在那片玻璃翠上。哥蹲在花前，数着哪盆红得最烈，哪盆粉得最柔，忽然回头喊我：“你说，这花能开多久？”我答：“能开一整个夏天呢。”他便笑了，像个得了满意答案的孩子，站起身时，脚步都带着点轻快的晃。

原来有些暖意，是藏在阴云里的。看他对着玻璃翠念叨“回去得找个向阳的地儿”，看他望着江雾里的船影说“比上回见的气派”，看他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柳丝时，眼里那点渐渐亮起来的光——就知道这一程没白来。岁月带走了熟悉的模样，却留下新的花，新的桥，和身边这个慢慢舒展眉头的人。

亲情是这样的，不必说太多安慰的话，只需陪他看看新开的花，望望常流的江，听他数着十年间的变与不变，就能让那些沉甸甸的思念，悄悄长出点温柔的形状……



陪兄江堤赏夏

云压江天暑气微，

柳丝牵袂踏堤归。

十年旧影随波远，

两岸新痕逐浪飞。

塔畔玻璃藏艳色，

桥边鸥鸟点晴晖。

兄言此景殊前度，

笑指红蕖映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