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冬雪

知行合一

我是一个恋旧的人，常常在不经意间被陈年旧事牵动心弦，情绪随之起伏，有时甚至泪流满面，难以自持。六月的北京，已进入炎炎夏日，清晨步行上班，虽是一路绿荫，却也走得汗流浃背。望着林荫小道，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烦忧，思绪不禁飘远。这些天困扰我的，是女儿的状态。她即将中考，却有些厌学，性格也变得起伏不定。尽管她妈妈多次劝导，收效却甚微。我知道，这并非她的错，而是我们做父母的疏于陪伴、引导不力。然而事已至此，时间无法倒流，我们唯有尽力挽回，努力不再重蹈覆辙。我也无法轻易在事业与家庭之间做出选择。有人说，男人应以事业为重，但我始终认为，一个无法体会家庭温暖的男人，即便功成名就，也不过是空壳一场。

说起女儿，我仍感到骄傲。她乖巧懂事、善良感性，这些优点都随了她妈妈；而她唯一的缺点——懒惰，则有点像我。女儿今年十五岁，在我们身边生活了八年。八岁那年，我们把她留在老家，由姥姥姥爷照顾，原本只是想来北京闯一闯，没想到一晃就是七年。女儿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少年。她明白父母不在身边，心中的苦无处倾诉，说给姥爷怕老人多心，说给我们又怕我们担忧。于是每天电话里她总是说：“我挺好！”可我知道，她过得并不真正快乐。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怎么会真正幸福？这是我用七年时光换来的一句最深的人生体会。

记得女儿三岁那年，我们一家三口去哈尔滨过年。那里的冬天冷得刺骨，寒风像钢针一样扎在脸上。女儿刚学会走路，怕她冻着，我们便把妈妈的白色羽绒服给她套上，衣服长到拖地。在太阳岛的海洋公园，工作人员正领着五只企鹅出来巡游，游客们纷纷拍照。女儿玩得不亦乐乎，和企鹅一起嬉戏，不愿离开。旁边的孩子大喊：“看，六只企鹅，有一只是白的！”我笑着回道：“滚一边去，那是我闺女！”如今我们三人每每回忆起那个画面，脸上仍会浮现出笑意。然而，这样的温馨时光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少。虽然每年我们都努力创造机会陪她出去走走，但我却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我知道，生活的压力和家庭的困境让我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但当初真的不该放弃亲情。人生总要面对许多选择，不可能每次都正确，但我真心希望，下一次的选择不再让我后悔。

作为父亲，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作为丈夫，我也不是个好丈夫；作为儿子，我更不是个好儿子。每当想到这些，我内心便充满懊悔。这些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回首过往，我只看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却看不到得到了什么。人生过半，没有太多惬意，更多的却是心酸与遗憾。记得2007年冬天，为了进修学习，我去了附属医院整整一年。家里的重担全落在妻子肩上，她靠那点微薄的工资，既要照顾女儿，又要支撑整个家庭。有一次，她告诉我，女儿把自己衣兜里的一块钱交给她，说：“这钱攒着，给爸爸学习用！”那是孩子上幼儿园喝牛奶的钱！当我听到这个细节时，独自在卫生间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也说不清那种情绪，但每当想起那场大雪，想起妻子牵着女儿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画面，我都会热泪盈眶。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男人，我欠下的债太多，也许这一生都无法偿还——那份亲情，那份爱，那份深深的眷恋。

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场雪！

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