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装饰风格

程遠

人类初期的进化阶段非常漫长，即使到了石器时代，也有近三百万年历史。在这段时间里，人类的创造活动主要以工具为体现。
局面的改观，是19世纪于世界范围的几个洞穴内，发现了三万至一万年前原始人所绘制的壁画。不要小瞧这种平面造型现象，它一下子让人摆脱了上百万年来非常缓慢的进化状态，使得社会发展速度突然加快，而且越来越快。仅数千年后，彩陶时代光临，上面所绘制的人纹、动物纹、几何纹，均以夸张变形、高度提炼的图案形式来进行表现。如此也表明，“装饰画”初次登上历史舞台。

罗马帝国战服的装饰性

紧跟着，争夺生存空间的结果，国家概念取代了原始部落。
国家、王权需要权威、统一性，也由此，绘画的形象及色彩就全部转入到高度概括、规范之中。战争场面与人物形象大量的出现，意味着人与自然为主的关系，朝着社会性过渡。从中国、埃及、印度等几个文明古国的壁画、青铜器、染色纺织品中，人物的正面、侧面、姿态都是极其归范性的。可以说此际的装饰画，达成了自身历史的全盛时期。

“装饰”的词义为，打扮、美化、修饰。

人类早期，生活半径很小，基本是以建筑为中心展开的。在这里，绘画、器皿、家具与建筑，犹如一个融洽的大家庭。作为美的追求，它们统一在“装饰”这个最朴实、需美化的概念中。人们利用绘画、雕塑，将墙壁、天顶、门柱、器皿、家具等等装饰起来。
奴隶社会后期，画面出现大量的植物形象，预示着人类开始向农业全面过渡。农民以田地为本，获得越来越多的自主权，单纯以王权的形式统治国家显然已力不从心，于是宗教的精神意义得以产生，封建社会来临。
此际的画面，开始涉及初级光影。艺术家用线勾勒出形象的轮廓与结构后，在结构的旁边或底部渲染暗部，以塑造出体积感。如此标志着，人类在模仿客观真实能力方面向前迈了一大步。但从现在角度看，还带有很强的程式化特征。
总体而言，由平面造型所演绎出的“艺术形象”“设计”及“文字符号”三大板块，至今都在造福于人类。

装饰风格绘画

然而本人只是1977年考入中央工艺美院后，才对“装饰”这两字有所关注，还仅局限于传统图案，或者敦煌画册范围。
首次接触装饰风格的绘画，是有位老师讲大课，当堂放出一组克里姆特的幻灯片。这让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画画，还有这么画的？”
深厚的写实功力，又与平面镶嵌相结合的手法，致使画面充满了唯美、华丽、梦幻的意境。
尽管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可咱水准太低，作为学生只好慢慢摸索着来吧。

克里姆特画作

随着学习进程，我有点明白装饰画与写实画的不同之处在于，形象需要变形，甚至可以使之图案化，反正跟现实景象尽可能的不一样。

入学刚开始，本人创作的黑白装饰画，仍存有写实痕迹

在学校，本人头一张装饰风格的色彩画

试图将牛变形

受传统皮影启示，编绘少数民族形象的装饰画

那时所绘制的面部五官，显得过甜而缺乏力度

自己逐渐领悟到，可以将形象全部归纳成“曲线形”。

也可以采用“圆”与“方”互相交替的造型方式。

造型一边取圆，另一边则采用直线

或者凭感觉，将形象的每个部位都有拉长的趋势，造成“修长”的效果。

从山东成山头海边的岩石排列中，而获得的造型启示

或者跟儿童一样，随意去画笨拙、简单的形象。

甚至将形象概括成简单的几何形。

不过要变，尽量全变，千万不要有的地方写实，而有的地方变形，致使画面的风格不统一。而支撑与这些形象之后的，往往是美的形式法则，诸如：比例、均衡、节奏、旋律、聚散、疏密等。

● 再有，装饰变形画与漫画不同。
漫画夸张的目的，是引起幽默与滑稽的意象，反映的是一种生活情节的内容。而装饰变形画的目的，则是获得一种绘画语言，从而达到“纯审美”效果。

色彩

“形”，可以说对认知表达无限，在平面组合的趣味中，演绎出“艺术形象”“设计”和“文字”三大板块。而“色”，其本身所要阐述的意思却极为局促，顶多具有象征性的含义，但它在情感的抒发方面确属上乘。

只要有色彩，就能引起情感上的振动，色彩使我们的世界充满无限的生机。

中国初期色彩，是根据“五行”学说建立的，形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央后土的方位秩序。
我们从语言上浏览，一般对色彩的评价为：五彩缤纷、光彩照人、万紫千红、绚丽夺目。

五彩缤纷      程远绘

对带有内容的色彩说法是：红旗飘飘、赤日炎炎、灯红酒绿、红墙绿瓦、满面通红、金光闪闪、飞黄腾达、黄沙弥漫、重峦翠黛、碧浪滔天、绿草茵茵、紫气东来、青面獠牙、银装素裹、油头粉面、灰头土脸、乌云滚滚、黑灯瞎火、黑咕隆咚。
从以上词句看，色彩的评价处于形容词的位置。

鲜艳色彩

利用玉米及南瓜的要素，弄出呈暖色系装饰画

为强调平和指引暴力的意味，画面以蓝绿色调给予呈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形容词，作为生活实际中的虚拟状态，常带有情感化、夸张的特点。因此，色彩主要功能是引起情绪、情感上的亢奋程度。
我们继而发现，这些色彩形容词以张扬乐观为多，描述萎缩消极为少。之所以如此，都是由于人类生存本质目的所决定的。

“渔家乐”    画面富有静谧的感觉

那么落实到装饰画呢？色彩大多应该给予平面化。
装饰画有纯色相及“随类赋彩”两种。

纯色相表现，就是不管自然形象的真实固有色。人，可能全是红的，背景，可能全是黄的。
而“随类赋彩”，就是根据自然的真实固有色彩着色。

画面由红、黑、白三种色彩组成

红色为主调，蓝色次之，其它色点缀

灰色与鲜艳色

强烈色彩能刺激感官，引起情绪大幅度地上扬；而灰味色彩则起着安静、平和的作用，使人得到休息。
从人的整体色彩需求来讲，绝大部分时间、空间都处在灰味的色彩世界中。尽管大部分人总是留恋、渴望永远待在五彩缤纷、光彩夺目的色彩气氛里，以求得兴奋活力的体现。但实际上，假若你成天处于此种状态，就会离生病、死亡很近了，尽管有人的适应性存在。

“变形牛”  ——画面以红色为主基调，显得夺目

 

画面以蓝色为主基调，显得安静

用周边灰色调，来缓冲红色的强烈感

● 不同性格、年龄、状态，会对色彩的喜好有所偏爱。

（1）儿童、性格外向的人偏爱色彩鲜艳，以暖色为最；老人、性格内向的人喜爱色彩灰味的含蓄，以冷色为最。
（2）大部分人不喜欢黑浊色，这样容易引起人们的厌恶、肮脏、压抑的感觉。
（3）人非常可能随着健康、情绪、年龄的变化，改变自己以前喜欢的色彩。观念上的改变，同样会产生对色彩喜爱的改变。

● 一般来讲，人对色彩的需求是按休息、睡眠、日常工作、休闲娱乐的方式，由灰到鲜的秩序排列。
（1）休息需要稳定、含蓄的灰色调，以睡眠为最，直至达到几乎无色的黑暗世界。
（2）日常工作除去特殊专业外，都需要一种安静、淡雅的色彩，以便能集中精力，延长饱满的工作状态。
（3）休闲娱乐反差最大，色彩的灰与鲜可能需要转换得极快。有人需要灰色、绿色的世界，得以在自然、古朴的环境中放松。而相当大部分人则寻求色彩的斑斓，以求得红火的刺激，发泄劳累多时的工作积压感。
假如将以上的色彩环境颠倒过来，人们心理上将出现诧异或厌恶感。

灰颜色的沉寂感

四周的黑，愈发突出中心的白黄色

蓝色与冷味的黄结合，达成既有对比，又和谐的效果

北京装潢研究所

1982年中旬，本人前往北京站附近的装潢研究所进行报到。
然而“装潢”这个专业，咱没学过。那为何又被分配至此呢？是因毕业前夕，我和另一个同学准备骑自行车周游全国，所以对参不参加工作、分配到什么单位，根本无所谓了。当有位“装潢系”女生提出，要跟本人互换分配单位时，咱立马应允。
骑行数月，迫于压力折返京城，就去北京装潢研究所报到。其实这只是缓兵之计，待时机成熟，自己还想继续完成“骑车周游全国”之举。
单位没宿舍。这难不倒我，一入夜，将工作室的一些整张五合板放平，形成床铺。做饭呢？公家提供个电炉。自个购置个中号煮锅，不管挂面、肉类及蔬菜，全在里头咕嘟。待熟后，也不盛出来，连带着当碗用。

工作之余的画画，则是从附近崇文门建材部门购置二米来长的纤维板，自己吭哧吭哧肩扛着，步行几站地回研究所。尔后依照在工艺美院所受的装饰风格影响，用油画给予表现。这样干了两年之久。

本人早期装饰画显得笨拙

追求造型的圆咕隆咚

静静走在路上

期间，还编了些钢笔的装饰画

”平和指引一切“

”卡拉OK“

回忆插队夜间，在农村打麦场跳舞的情景

弧线构图

”荷花塘边“

”渔光曲“

还鼓捣了一套墨笔连环画，现选几幅如下

”农夫一家“

”捣酒“

”疑惑“

”出门“

形式与内容

1984年，本人调至清华大学当美术老师，画风也就变了。为配合教学，写了多本教科书。其中的“形式法则”板块，自认为对装饰画有些用处。

建筑离不开形式，艺术离不开形式，任何事物都离不开形式。通常，“形式与内容”是不可分的，之所以分开，是由于人类“创造”所引发的事。
其定义为：内容，是事物一切内在要素的总和。形式，是这些内在要素的结构和组织方式。

由于理论家的深奥，将形式和内容的关系闹得很为神秘。其实用白话来讲：“意思”，与意味、意蕴、内容等的内涵相同，都是让人理解、看得懂的含义，具有抒情、情节、哲理、象征等不同的层次面；而“形式”，就是怎样组合成“形”，“格式塔”“完形”，都是此意。

现代派理论家贝尔指出：“有意味的形式”。
这个观念带有时代革命性质。因为，传统的艺术虽也讲“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但展现给观众的是以“内容”为主要体现，“形式”则作为背后的潜在支撑。
但贝尔将“构成的方式”当作了主要的内容来追求，把原来的“内容”化为模糊的“意味”，仅象征性地体现。如此观点，一下子便拓展成现代派初期指导性的理念，也给“个性”与“创造”开辟出非常广阔的新时代空间。

将内容的意思性减弱，而突出形式的构成感

美的形式法则

美的形式法则，没有对与错的客观标准，只有当形象需要时，才被运用，适合于一切造型领域。

 寓变化于统一
造型艺术追求的终极目标就是整、秩序感。最基本原则，就是寓变化于统一之中。
有三种造型状态：简单、复杂不统一、复杂又统一。
多样统一的形，是艺术能力成熟的表现，它是生命力和人类内在情感生活的高度概括。寓变化于统一之中，就是基于此点，达到高层次的整体感要求。
以下的所有形式法则，都以此为根本大法。

画面风格是统一的，主轮廓用粗线，内部图案用细线

 均衡
均衡是指以画面中心为支点的左右、上下的平衡感。
对称是最基础，最简单的均衡；而绘画则更侧重左右、上下有变化的相对均衡。一般来讲，人更注意画面左右的均衡性。
均衡有两个要素：重力与方向。重力是由位置所决定的。方向是由形状的轴线产生的力所决定的。

两个形象并立，左边稍大，右边略小

比例
狭意的比例，强调形体尺寸的正确性。广义的比例，侧重形体尺寸在长与短、长与宽之间的变化后，所产生出的秩序性视觉效果。
最基础的比例是黄金率，被称为“永恒的经典比例”。
公式为：长边:短边=(长边+短边):长边
比率：0.6

形象中的各个造型，都暗含有略微长梯形的比例

节奏
重复产生节奏
节奏是从时间艺术引伸过来的概念。类似的形状、色彩及明度在画面中出现有规律的重复，就产生节奏感。有规则地重复相同比例的形、色、明暗，在绘画中很少运用，而不规则变化的重复被绘画广泛使用。

人体长臂的连续排列，形成节奏效果

韵律
节奏中的贯穿，形成波状曲线运动的方向感，被称之为韵律，具有潜在的线性运动感。
通常有：垂直性，水平性及向心性韵律形式。

从左到右的弧线旋律涌动

纵向旋律表达

对比
对比是寻求突变、打动、刺激视觉的重要手段，以引起情绪上强烈波动。
常运用的对比手段有：黑白、大小、冷暖、补色、粗细、疏密、聚散、虚实及松紧等。

整体的灰重色，与小块的黄及白形成对比

疏密与聚散
疏密与聚散二者都强调变化、对比、对立的法则。疏密偏于排列的松紧；聚散强调色域分布的大小。
将形象、明暗、色彩等要素，部分集中与分散，会在视觉中产生紧张与放松，凝聚与孤独的对立感觉。

马体的空白，与地面的石块密集形成对比

虚实
虚实是最富有创造性、含蓄性的形式法则，也强调变化与对立性。它排除形象的简单罗列，通过一种属于“梦幻”的感觉，将突出的部分更加突出，而将不清楚的地方愉快的隐去，以达到最大限度的紧张与放松感。

躯体边缘与背景的模糊化，与头、手部相对明确形成对比

红、黑、白节奏性跳跃呼应

渐变
渐变具有逐步加强或减弱的特性，是造型艺术中最常用的手段之一，具有柔和的轻松感，与对比的概念相对立。

左边暗，逐次向右边的亮过度

后记

人的一生，是由不同阶段组成的。而每个阶段的成事，都有其客观原因及所受的影响。
我初学画，是受“光影写实”的影响。进入中央工美后，才接触“装饰”概念，而且磕磕碰碰编造了一些装饰画，一直延续至毕业后在装潢研究所的两年时间里。现在回头看，这些装饰画并不很成熟，稍显笨拙，但毕竟那是一段经历。

世上有种观点，一个画家如果形成自身专一独特的艺术风格，那算是很成功的了。咱对此并无异议，一招鲜吃遍天嘛。
但本人更喜欢“综合”实力，既多种艺术风格汇聚于一身，或展开或凝聚，才是艺术魅力及震撼之所在。太单一，打动力不够，不足以让人信服。
之所以有这般想法，取决于咱的血型是AB型，属大龙的，而且依据西方天象学的说法，归于“水瓶”星座。这些，都表明自己性格好动、善变、像水一样的特质。从好的方面解读，就是变化多端、灵活机动、永远跟着直觉走。缺陷在于，如果前方阻碍太大，肯定会退缩，或者改弦易轍。
回顾自己桩桩人生，的确厌恶爬山，却喜爱游水，只要不淹死，去与留轻松得很。水，遇到障碍决不会直线冲过，其波涌需上下起伏，曲线绕行。对了，这就叫做：山不转，水转。尽管咱的意志不够坚定，可从漫漫人生来看，却是源远流长呀！
揣摩至此，本人居然悟出了一条“长流水”路线，而豁然开朗。

作者与画面

自己所绘制的装饰画，就归为本人美术整体“长流水”的一部分。虽存有无奈被动的因素，然而从全局来看，却显得非常自然，充分将人的易受影响的变异特性展露出来。
都说，流水不争先。既如此，那就让咱的各种画风创作，随着受影响的脉络漂泊而去吧！

壁画稿

水平组合

水与建筑

活泼而热烈的情绪

（注：美篇中所有画面，除了一张克里姆特的，均为本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