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花重锦官城》连载13

莫然

“成都百年往事”三部曲之三长篇小说《花重锦官城》连载1313）暮色苍茫中，眼前的进村小路都变得模糊。顾松槐独自挑着一担菜回村。他迎面遇上二大伯，后者惊讶地问：哎呀，老弟，你把自己的菜都砍了？这菜还没长旺盛，卖不了几个钱啊，你不就亏大了吗？早晚要砍，不如早点砍。顾松槐掩饰地笑道：就拿去喂猪吧！二大伯知道他没养猪，见他挑着菜埋头而去，生气地跺脚道：不是说，要等我们这一季菜收了才复工吗？你这啥意思？急着去当城里人了？顾松槐不理他，埋头挑担，匆匆而去。进了村，又碰到几户人家蹲在门口吃晚饭，见他默默走来，都七嘴八舌地问：哟，老把子，你是不是疯了？这毛毛菜砍了，能卖给谁啊？都像你这样，咱们还能挡得住那推土机吗？又有人闻讯，也跑出家门，议论纷纷地指点着说：不知道政府给了他多少好处，这么来劲？他儿子就在指挥部，可能会多给他分几套房吧？顾松槐老泪欲出，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在众人讽刺的目光中走进家门。这是个普通平常略显寒酸，甚至有点破烂的农家小院，但院子中间的那棵银杏树却是唯一的亮点。这树种下二十多年，正当树木的好年华，虽然树干只有碗口粗，但叶片晶晶发亮，迎风摇摆，在晚霞的映照中显得很辉煌。顾松槐平时忙工作，常有人来找他，屋子里都是破家当，这院子从不上锁。 今晚他回来，却发现有个中年男人拿着钢卷尺，十分罕见地在量那银杏树干的粗细尺寸……顾松槐见惯不惊地走过去，放下菜担，问他：同志，你找谁？我找？哦，找这棵树！那人惊喜地围着银杏树转了几圈，不断打量着，又拍手笑道：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大爷，你这棵树真好！哦，是我过世的老伴种下的。顾松槐淡然说，有些莫名其妙。那人连忙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大爷，你就是这院子的主人吧？我是府南河工程负责绿化的植树员，在找一批合适的树木，今后要种在建设好的府南河边。我在你附近的几个村子转了转，只看到你家的这棵树啊，符合尺寸，树形也漂亮。你瞧，这树干直径呀，要在18公分至20公分之间。开杈高度呢，必须在两米到两米五之间。银杏树，那是我们成都的市树嘛，肯定要严格挑选……顾松槐看完介绍信，爽快地说：没问题，哪天你来移走吧。反正这院子要拆了，我们都要搬走，正发愁这棵树没地方养活呢！交给你们就放心了。太好了！植树员高兴地问：大爷，那这树，你想卖多少钱？卖？顾松槐楞了楞，摆手说：这树不卖，就算我捐给府南河了……不要钱？植树员惊讶地说：这银杏树全身都是宝。叶片可以入药，论斤卖，都要卖到一元钱一斤，果实就更珍贵了，怎么能白白捐了？顾松槐连连摆手：为府南河做贡献，我们什么都舍弃了，何况一棵树！植树员正不知所措，江平进了院子，叫道：顾大伯，顾指挥长临走时说，要尽快复工。你家住在村头，这施工便道要穿过你家檐下，你看……要拆我家的灶？顾松槐打断他：没问题呀，反正这房子迟早要拆！江平高兴地忙说：好，推土机都开来了，你家人手不够，我来帮你。两人去檐下忙碌着，江平又说：我量过尺寸了，不挪灶，只是要打墙……植树员摸摸自己的头，打趣地说：妈呀，我这是进了雷锋他爸的家！ 等这一切忙碌完，顾松槐累得不想吃晚饭，就坐在屋里闷闷地抽着烟。突然吴素华在黑暗中出现，端着一个碗说：老把子，听说江平要找你挪灶，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了一碗汤元，加了醪糟，还热着呢，快吃吧。顾松槐没动身子，接过碗来，低声说：谢谢你，可我现在不想吃……吴素华摸黑在他身边坐下，叹道：你把菜都砍了？那罗卜才起地，莲花白才开盘，砍了多可惜！人工肥料，都耗进去了。再等半个月，就能卖钱了。可是府南河不能等啊！顾松槐摇头说：我盘算过了，这事儿不能晚，再晚，大家又有新想法，我们的工作更难做。明天你就给伟川打电话，让他复工吧。就不能再等等？吴素华关切地说：老把子，我担心你带这个头，别人会说闲话。虽然要搬迁了，今后大家还是住一块，乡里乡亲的，得罪不起呀！顾松槐沉默一阵，才说：也只好这样了，谁叫咱是共产党员，村干部呢？大伙儿信任你，你就要为他们服好务，把好关，带领他们一起往前走……突然一个石子扔进院内，门外还有人叫骂：你出卖我们，讨好城里人！顾松槐猛地站起来，羞愤交加，百感交集，想说什么，却颤抖着嘴说不出来。吴素华也站起来，连忙安慰他说：老把子，别跟这些人置气。明天我也去把菜砍了！然后再给伟川打电话，让他来复工。谢谢你！顾松槐双手颤抖着，握住了副支书的手：我替伟川谢谢你！ 这时顾伟川也终于在一天的疲累后，坐上了自家的饭桌。因为陈大妈清早就去菜市场买了新鲜菜，也因陈雅秋不值夜班，还因住校的顾萌萌回家，今晚的饭菜特别丰盛。但是顾伟川看着一桌子的菜，反而觉得胃疼起来，无法下咽。陈雅秋发现了，不禁埋怨地说：胃病又犯了，是不是？你准是白天没注意好好吃饭、按时吃饭吧？都是那个府南河工程闹的，真不想让你去干了！陈大妈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粥，递到顾伟川面前说：喝点粥吧，养胃。妈，谢谢你。顾伟川连忙朝她微笑着。他开始喝粥，陈大妈却叹道：唉，也不知可儿在家怎么样了？他今晚吃些啥？还有那个老头子，这么多年没跟我分过手，这下我走了，他怎么办啊？顾萌萌在旁笑道：外婆担心，就给外公做个大煎饼，套在脖子上吧！顾伟川趁机对陈大妈说：妈，我正想跟您谈这事儿。我们当然欢迎您在这儿长住，但那样一来，爸的生活肯定成问题。何况您一走了之，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您是椒子街的积极分子，我们拆迁办还希望，您能带头签这个合同呢！再说，您真要在这儿长住下去，别人也会有看法。您想想，是不是啊？顾萌萌又笑道：是啊，外婆，别人会以为您是躲在我家，不想签合同……陈雅秋连忙制止她：萌萌，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我是在替外婆鸣不平，怕别人冤枉了她。顾萌萌机灵地说。顾伟川朝女儿赞扬地点点头，陈大妈发现了，又为难地看着大家：那，你们都说说，我该怎么办？就这样搬回去？那不是太丢份了？妈，咱们一家子，怕什么丢份啊？顾伟川说：拆迁才是大事嘛！陈大妈顿时沉下脸来：我明白了，这是在赶我走啊？好，我走……她生气地回房间，顾萌萌却欢笑着跟过去：外婆，我帮你收拾行李！ 顾伟川有些不知所措，陈雅秋又埋怨他：瞧你干得好事，让我妈生气了！那你去劝劝她。顾伟川忙说：让她再住一晚，高高兴兴地走。陈雅秋也气恼地站起来：怎么可能高兴？我也不高兴了！明晚我值夜班，不回来住了！这两天萌萌都要回家，你去接送她吧！这个家啊，我也不管了！她虽然这么说，还是去了女儿的卧室。顾伟川赶紧“挣表现”，不顾自己胃疼，收拾好碗筷，又洗漱完毕，进了他们的卧室躺下，才见妻子进来。妈怎么说？他连忙问：你们母女俩，不会真生我的气了吧？那可说不准。陈雅秋赌气地脱着衣服，躺在床上才问：是你后悔了吧？我？后悔什么？顾伟川假装不明白地侧着身子，看着妻子的侧脸。陈雅秋这张脸在夜灯下，显得洁白如玉，很是耐看。但顾伟川心里明白，妻子并非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而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于是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免不了落入世俗，无法漫步云端，悠然世外。这样逼供般的询问也有好几次，反来复去，次数多了，任是菩萨也心烦。何况他今天还带着无数的倦累……陈雅秋却似没觉察，又背过身去，带着一股幽怨说：后悔娶了我这个普通寻常的河边女，还有这样不省心的父母，给你的工作添了这么多麻烦……你说什么呀？顾伟川揽过她的身子，让她面朝自己：别小心眼儿了！我就是小心眼儿！陈雅秋赌气地说：那天晚上的事，你还没答复我呢！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人，她到底是谁啊？值得你这么维护她？顾伟川一听，坏了！只怕再遮掩下去，妻子更要误会自己。他想了想，只好无可奈何地透露一部份：好吧，我告诉你，她叫章思虹，是我的中学同学。章思虹？陈雅秋猛地坐起来，吃惊地问：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她？这不是告诉你了吗？顾伟川忙拉她躺下。安抚地说：快睡吧，我累了！他自己也躺下，很快闭上眼睛。陈雅秋却翻了个身，仍在捉摸这个名字。 章思虹这晚下班后，来到了杜家父子住的宿舍，用钥匙打开了房门。不出所料，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杂乱不堪，到处丢着方便面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厨房水池里泡着一堆还没洗的碗，散发着一股臭鸡蛋臭袜子的味道……杜骏伏在餐桌上写作业，见母亲提着一袋食品进来，似乎闻到了香味，立刻欢呼起来：妈妈，你来了！我都想死你了……哎呀，这么多好吃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杜世雄却动也不动，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章思虹去开厨房里的煤气灶，一边说：我来看儿子，也关心关心你！杜世雄又冷笑道：哼，来看儿子是真的，来关心我呀，是假的……章思虹不悦地瞪他一眼，但想了想，并未发作，却见儿子用手抓了一块卤肉放进嘴里，就过去打了他一下：也不去洗洗手，多脏啊！快去。杜骏欢笑着去洗手，章思虹烧了一壶热水洗碗，一边对丈夫说：哎，我们还是不是两口子？来关心你不对吗？瞧你这屋里跟狗窝似的，怎么住人啊？没有女人的屋子就这样。杜世雄自嘲地说：谁叫你不过来住？杜骏洗了手过来，笑道：妈，爸说你再不来，他就给我找一个后妈……章思虹去餐桌上收拾作业，准备碗筷，然后瞪了杜世雄一眼：他敢？！这句宣告主权的话让杜世雄听了很受用。这个脏乱的屋子遮掩了一切，也暴露了一切，那都是他内心的感受：一个家没有女主人可不行。但他还是嘴硬地还了一句：你看我敢不敢？虽然没签离婚书，我早就是单身汉了，事实分居。杜骏却叫起来：你们一见面就吵！我求求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杜世雄瞥了妻子一眼，没再说话。章思虹手脚伶俐，一会儿功夫，她已经把蒸热的包子端上了桌。这是儿子最爱吃的小笼包，皮薄，肉鲜，蘸点醋吃最过瘾。再配上几样卤猪蹄，卤牛肉和卤肥肠，一家人吃得很满意，很高兴。 吃完饭，洗了碗筷，章思虹满心想带儿子回别墅，但为了答应顾伟川的事，她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别搞得太复杂，一次最好只解决一个问题。她让儿子继续作作业，自己提起打扫出来要扔的几个垃圾袋，对杜世雄说：我回去了，你送送我吧，我有话跟你讲。杜世雄酒足饭饱，不好拒绝，只得跟着她出了单元门，在一丛长青树的阴影里站住了，斜眼看着她：我就知道这顿饭不好吃。说吧，又有什么事？是不是想哄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告诉你，今天没门儿！我才找到家的气息……章思虹扔了垃圾袋，也抖落了一身的尘埃。又呼吸着夜晚清新的空气，似乎看透了世人的起落沉浮，而且带着尘海飘浮的厌倦，这才打起精神说：世雄，你别紧张，我也想通了，不会跟你离婚。我们夫妻一场，有个可爱的儿子，这辈子就这样过吧！目前我承包了东华小区，真是忙得要命！什么都顾不上了，所有事都要往后放一放。就让小骏在你这儿住一阵吧，只是苦了孩子了！杜世雄点燃一支香烟，在黑暗里盯着那一闪一闪的火光，思恃着说：其实我也挺忙，也顾不上他。我们厂也要搬迁，事情太多，心情也不好……章思虹立刻关心地问：是不是赔偿的事还没想好？那可要仔细算一算。我正想劝劝你，政府搞这个府南河工程不容易，钱也不多，指挥部都挺难！我清楚，他们完全是白手起家，现在还欠着我的建房款……你呀，别给人家要高价，免得要不来，倒碰一鼻子灰！伟川也希望，你能跟他好好合作。杜世雄扔了烟头，生气地挥手说：我就在想，今晚是谁让你来的？原来是他？我们的老同学？他去搞府南河，你就来替他说话、帮腔？给他当说客？你现在还是我老婆！怎么不站在我这边？好像我在火里，你倒在水里……他没说完，就气得掉头走开。章思虹只好冲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她何尝不知道，今晚这顿饭不好吃？不料想未洗掉风尘，又沾染了一身红尘！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朝阳的万缕金光，在锦江上划开了一条条清晰的波纹。两岸的建筑已经有明显变化，一些房屋被拆掉，留下尘土飞扬的空地，另一些地方已经开始施工。那长年累月似乎亘古不变的景致，也有了新意……顾伟川起床才发现，陈大妈已搬走，妻子也不在家。他感慨老人家行动迅速。连忙用自行车把女儿送到学校，再赶往椒子街，今天一定要跟岳父谈谈。他骑到陈家茶楼旁，恰好看见陈雨轩独自坐在那棵大树下，手提一只鸟笼，在给它喂食。明媚的阳光透过枝桠叶片射下来，把老人家那张饱含沧桑的脸映照得金灿灿。上面横七竖八的皱纹，似乎写着他的阅历和不屈……顾伟川惊喜地跳下车，走过去看了看，岳父手上的鸟笼不算精致，那只鸟却鲜活伶俐。它通体浑白，只有尖尖的嘴是红色，正在吐气吸水，不停啄食。他不禁问：爸，这只鸟好漂亮，它叫什么？它叫白燕。陈雨轩瞥了女婿一眼，淡然说：我养了它好几年，发现这鸟最通人性，不管你在什么地方把它放走，它都能找回来，真是一只恋家的鸟……顾伟川不去捉摸他话里的含意，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谈下去：白燕？多好听的名字！爸，我听雅秋说，您一生坎坷，历尽磨难，一直过着不如意的生活。我原本只知道您爱水，爱这条河，没想到您还有养鸟这种闲情逸志。陈雨轩不语，打开鸟笼，捧起鸟儿放向天空，那只白燕便冲向云霄！顾伟川仰头看去，只见湛蓝的天幕中，鸟儿展开它那轻灵的翅膀，好比一道白色闪电，飞快地划破晴空，瞬间就飞得越来越高，不见了影子…… 爸，您怎么把它放走了？顾伟川不解地问：它真能找回来？陈雨轩却似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指着浑浊的江水问道：伟川，你们要治理这条河，真能让府河南河这两条河的水，都变得清亮吗？那是当然。顾伟川正中下怀，连忙回答：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改变这两条河边的景致，让它从臭水沟变成大花园。那时这只鸟啊，可就找不回来了！陈雨轩摇摇头：我可不信，至少，没那么容易，也许还有副作用？成都古时候又叫“水泽”，也就是水之都。成都人在多年前就懂得择水而居。成都人有大智慧啊！伟川，你仔细看过成都地图吗？那可是一部天书啊！天书？顾伟川有点懞了：爸，我不明白，这是啥意思？陈雨轩笑起来：你们都知道，我手里有一张自己手绘的成都地图，我成天对着它瞎捉摸，终于捉摸着一点名堂来。你猜这成都市的城市布局，它像什么？像什么？顾伟川又只好顺着老人家的思路走：像八卦？像篆字？都不是。陈雨轩高兴地笑起来：它像一个人，像一个万古云霄的伟人。伟川，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看看，看了你就明白了……他急急走向茶馆，顾伟川只好跟着他走去，一边说：爸，还看什么？府南河工程一上马，我们就要改写成都地图了！什么？陈雨轩脸色大变地回头问：真要改写成都地图？他不等女婿回答，又生气地扭头而去。顾伟川只好跟着他走，心想就去看看岳父的研究成果吧！ 茶馆里，只有几个零星的客人在喝茶，桌子椅子也七倒八歪，茶碗茶盖都零乱地堆积着，显然很久没人收拾了，一派荒凉和破败……陈雨轩走进去看了看，不觉叹道：这里一搞拆迁，你们都成稀客了！一位客人看见随后进来的顾伟川，笑道：陈大爷，这位才是你的娇客呢！陈雨轩看看顾伟川没说话，后者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说：爸，这拆迁势在必行。妈若是在我家长住，您一人生活也不方便，还是早点拿主意吧？陈雨轩顿了顿，才说：伟川，我想最后一个搬，行不行？这是为啥？顾伟川不解地问：爸，我不懂您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陈雨轩摸着头皮想了想，只好覆衍道：我不想离开这椒子街……顾伟川从容不迫地款款劝说道：爸，我知道这条街历史悠久，很有来头。您这小茶馆倚街傍水，风景不错，也算兴旺发达。可现在好多人都搬走了，这条街只剩下一些破败的棚屋和危险的旧房，如果水电一断，还怎么住人啊？俗话说：路通则富嘛！修好府南河，咱椒子街就会变成一条宽阔幽静的外环护河通道，从东风大桥沿新路至东门大桥，一路畅通无阻，鲜花盛开……这将是一条多么漂亮，而且繁华兴盛的大路啊，爸，难道您就不喜欢？不向往？ 陈雨轩正被女婿说得无言以对，恰好柳英走进来说：顾指挥长，东华村的吴素华打来电话说，为了保证工期不被延误，你爸带头砍了他地里的菜，遭到了不少非议。他老人家真是了不起啊！吴素华说，可以尽快复工了！顾伟川看了陈雨轩一眼，后者默默无语地沉思着，内心却被亲家的行动所震憾。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说：伟川，给我点时间，好吗？让我再想想……顾伟川点点头，安慰地说：我准备跟雅秋商量一下，将来修好这府南河，我们拿出自己的积蓄，帮助你在这河边呀，再开一家新茶馆。我保证那时，你会天天听着那音乐一般的流水声，你脚下的河水也会变得清亮，泡茶最安逸！陈雨轩还没开口，众茶客就轰然响应：太好了！那时我们再来喝茶……陈雨轩更是无话可说，只得点点头。顾伟川又让他回家去看看，说陈大妈已经搬回去。其实这两天，陈雨轩过得并不舒服也不安逸，这下也是巴不得。本来他还想让女婿看看那张图，现在也觉得没必要了。 这时陈大妈已搬回自己家，看着房里一地鸡毛的零乱样子，也是感慨不已。 人老了就得有个伴，她深悔自己太冲动，这都是干得什么事儿啊？她正在收拾搬回来的行李，陈可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他这几天都在跟指挥部的财务部门，一起核算金属材料厂的搬迁费用，熬更守夜，累得不行！妈，你不是搬到姐姐家住了吗？他惊讶地问：怎么又回来了？嗨，别提了！陈大妈坐下来叹道：人家不让。你姐夫呀，就是管拆迁的大领导！人家心里也是急啊！我也想着你爸，怕他没吃没喝的，怎么好？陈可在母亲身边坐下，皱眉说：我这几天太忙，也顾不上问，爸怎么是那个态度？整治府南河，是咱河边人几辈子的梦想。要不，我去跟他谈谈？你别去。陈大妈忙说：你姐夫会跟他谈。我也想好了，这思想工作啊，咱就别去给他做了。不如随他吧。他想最后一个搬，那就最后一个搬！妈！陈可惊呼起来：你积极了一辈子，这回怎么这样？谁叫你摊上那个爸？还有那个姐夫，都一个钉子一个眼！陈大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况且我也想要两套房，好给你结婚用，不当钉子户，能成吗？我才不要呢！陈可气得站起来：好啊！你们两个落后份子！我也不跟你们过了！我现在就搬到指挥部去，从此呀，我也不回来住了……他气冲冲地去收拾行李，陈大妈欲劝儿子，想想又算了，觉得她也没这个心思了。一个人的心思也真怪，她这么一想，要当钉子户的念头反而理直气壮。所以儿子走后，丈夫回来，两人并没起波澜，也说不上什么丢份不丢份了。 顾伟川来到拆迁办公室，这里人来人往很热闹，签合同的拆迁户川流不息，大约都是他说过的第一类人。顾伟川看了很欣慰。柳英又介绍说，区里派来几个财务人员，这下人手也不缺了，拆迁工作可以顺利推进。她说完，就急急回家去喂奶了。顾伟川听小李说，她常误了给孩子喂奶，就想给孩子断奶了……她也真不容易。顾伟川把一叠材料交给小说：这是居民的原始资料，你可要保管好。过去人们没有产权意识，很多地方混淆不清。现在可不能出错了。放心吧，顾指挥长。小李忙说：我跟柳主任也算了几天细账。我们按你的指示办，凡有房产权而且愿意终结产权的，就能分到抚琴小区，或者换来的商品房。其他住公房的人，或者原来没房的人，就先过渡，等着住东华小区。顾伟川点头说：就该这样分类，才能把我们的安置房合理用起来。 顾伟川在拆迁办忙了整整一天。快傍晚时，突然听见外面有汽车喇叭声，他探头一看，原来是章思虹把车开进了小巷。他连忙走出去，章思虹已经下了车，急切地问他：听说你爸带头砍菜，东华村的问题解决了？可以复工了？是啊！顾伟川笑道：明天你就带着工人，去那里看看吧？我可等不到明天。章思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咱们这就一起去吧？我还要去向你爸，哦，就是老把子，还有东华村的人赔个不是呢！走走走……顾伟川急忙挣开，有些不好意思：天晚了，我还要接女儿放学呢！那就把她一起接上。章思虹边说边上了车：正好让她去看看爷爷……顾伟川见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只好跟她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才说：你可真招摇，怎么把车开到这种地方来？这可是贫民窟啊！方便工作嘛！章思虹满不在乎地发动了车：你跟世雄一样，他也这么说。顾伟川正好问她：哎，最近你见到杜世雄了吗？跟她谈得怎么样？不行，我一提起你，两人就顶牛。章思虹熟练地打着方向盘，避让着下班的车流和人流，急速地往前开去，又说：我们在招商会上见面，还有那次我请你吃饭，他都恰巧碰见了，真是醋意大发！可能不会在谈判中跟你好好合作。我早有预感。顾伟川叹道：他这厂子是难啃的骨头，但再硬也要啃啊！ 章思虹按着顾伟川的指点，把车开到了萌萌的中学，在路上才知道，老同学的女儿也曾就读于龙江路小学，还是侄女的学生，写过那封给市长伯伯的信。接到萌萌后，小姑娘又认出章思虹，说这位阿姨曾开车来过龙江路小学，接她儿子放学。原来杜骏虽比萌萌低了两个年级，由于同一个老师章桥，也算结识了。真是太巧了！章思虹笑道：有一个调查数据，说是经过六个人的辗转介绍，全天下的人都能相识。我们成都圈子小，更是遍地皆熟人了！萌萌听说要回东华村，也很兴奋：太好了！我早就想见爷爷了！ 这时顾松槐又来到全村最顽固的二大伯家，看望刚出院的二大妈。她只是有低血糖，那天在菜地里一激动就昏倒了，在医院里输点葡萄糖又好了。大城市也有好处，有病就医最方便。顾松槐趁机劝他们夫妻二人说：咱们还是把这搬迁合同签了吧？你们女儿嫁到华阳，以后照顾你们也方便了。二大伯叹道：昨天你砍了菜，我就知道你又会来劝我，何必呢？我当这支书，政府、集体和个人的利益都要维护啊！顾松槐语重心长。二大伯说不过堂弟，只好推托道：不是我不签，是你嫂子想不通！不是我想不通，是我们心里没底。二大妈在旁边忙说：他弟啊，直到今天，政府也没给我们分间房，叫咱腾了房，一家人住哪儿呀？顾松槐还不知道村里人都要过渡，又劝道：这是暂时的困难，相信政府会解决。这不是在征地吗？地一空出来，马上盖大楼，我们就能住新房了！二大伯不语，二大妈撇撇嘴说：你说得好听，到时候新房盖起来，不让我们搬进去住，我们找谁呀？农民打官司，还能打得过政府？顾松槐内心一发热，就冲动地站起来说：嫂子，你相信我，今天咱把这丑话说在前头。五个月后，新房盖起来了，还不让咱村的人去住，我豁出去这支书不干，党员不当，也得带领乡亲们啊，找政府说理去！老两口互相看看，无言以对。二大伯想想，又找到一个借口：老弟，你有本事啊，就先把亮娃说通，你们家先把这合同签了，再来管别人！这一来，顾松槐又无语了。他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阵子，他经常觉得胸口痛，咳得厉害。有一次竟然咳出了一缕红丝！那就算是吐血了呀！顾松槐也吓了一跳，猜测自己可能得了什么病？他也想跟大儿子说说，去医院里看看。但搬迁的大事一来，又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一路咳着离开二大伯家，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夕阳余晖的映照中，发现满院子都是人，有坐的有站的，显然在等他。见了他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老把子，你回来了？你昨天一砍菜啊，我们就知道没戏了……是啊，那我们也只好跟着砍了，可这合同又该怎么签啊？我们签了这合同，搬了家，以后住哪儿？总得跟我们说说吧？顾松槐只好在屋檐下找个地方坐了，喘着气回答众人：你们听我说，咱各家各户啊，先把户口交了，再把这合同签了，以后住哪儿？就听政府的……众人又纷纷不满地说：这哪儿成啊？没有房子，我们怎么搬啊？顾松槐正在着急，突然顾生亮跑进来，喊道：爸，这搬迁，我还没同意呢！众人回头见到他，急忙让开一条路，纷纷说：哎呀，亮娃回来了……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顾生亮一直在城里到处打工。府南河工程上马后，不论哪个工地都需要人，而他正当年，有浑身的力气，原本可以找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但因东华村要搬迁，他对这个工程也有不满，于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始终没能安定下来。唯一稳住的是他与孟丽的感情，两人时常腻在一起，都很眷念对方的身体，好比干柴烈火一般，在男女情爱中得到了释放。孟丽已经在考虑，两人何时去把结婚证领了？因为那样拆迁分房时，可能比较有利。顾生亮习惯了闯荡江湖四海为家，对此倒无所谓。但孟丽每每在床弟之欢时提起此事，也让他有了想要一个家的感觉。他因此处于两难，有时便觉得搬迁并非坏事，当个城里人也挺好。如能按孟丽所说，要个底层，开个商铺，也是一种活法。 但他回到东华村，那些熟悉的景致全都涌上心头，心思又改变了。他走在树林里，风轻轻地摇曵着枝条，颤动的绿叶间洒落夕阳的光斑，那光斑在他衣衫上跳动，又让他回到了可爱的童年。他不想离开心爱的村庄，离开带着母亲气息的院子。他就像安泰一样，回到故土便增添了反抗命运的勇气，还有反抗父兄的逆反心理。这使他有了惊人的顽强，一定要把自己的根留在这片土地上！顾松槐看见小儿子回来倒很高兴，立刻上前拉着他说：你回来得正好，政府修府南河，咱家要无条件支持，我们赶紧把那个搬迁合同签了吧？众人都颇感兴趣地看着他们父子，刚赶来的吴素华在旁边却很着急。果然，顾生亮出言不逊地问：老汉，那你说，咱家搬迁后住哪儿？顾松槐顿时语塞，吴素华连忙上前打圆场，拉住顾生亮说：亮娃，你刚回来，这些事，你进屋去跟你爸好好商量，啊？这里人太多，情况也复杂……顾生亮甩开她，又说：老汉，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我要咋个支持你？顾松槐忙说：就是把咱家户口上交了，反正咱村所有人的户口都要交……顾生亮却转身对众人说：好吧，我今天就当着乡亲们的面表个态，你们大家伙交不交户口，我管不着，但我的户口啊，谁也别想动一下！顾松槐气得无语，只好蹲下身去抽烟。众人听了却大哗，又纷纷说：老把子，你还是先把自家的事处理了，再来跟我们谈搬迁吧！人们说着纷纷往外走。吴素华气得直跺脚，这小子，一回来就坏事！她只好跟着众人往外走，一边说：哎呀，大家回去再想想吧？没有人理会她，满院的人倾刻间走得精光，顾松槐只好叹息声声…… 顾生亮走到那棵银杏树下，望着在风中晃动的亮晶晶的叶片，不禁流下泪来。这树是母亲生他后、去世前种下的，跟他一起成长，反映着他的童年，见证着他的少年。他长大成人后却跟父兄不和，就觉得世上只有这棵树最亲了！顾松槐见儿子感伤，起身去拍拍他的肩：天晚了，咱去做饭吃吧！顾生亮回头看看父亲，发现他这阵子又苍老许多。那黝黑的面庞上刻了无数皱纹，可以想象他最近多累！但他的神情却有些愉悦，可能是看到小儿子回家了，心情也变得轻松。血肉之情在交融，在喷溅火星，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何况一个长大未成人的青年。顾生亮不再发难，乖乖地跟着父亲来到檐下……不料他仔细打量，又有了新发现：老汉，这墙咋个打了呢？为了让路嘛！顾松槐不在意地说：施工便道要穿过我家檐下。爸，你是咋想的嘛？顾生亮气极地吼道：咱家还没签合同，这搬迁安置，要看咱家院子的总面积！你把这檐下改小了，咱家分房不是吃亏了？这有啥关系？顾松槐笑道：亮娃，你就说说，搬迁这事你是咋想的？老汉，自从妈死后，你啥时候关心过我的想法？顾生亮又气恼地发作起来：算了，真是越说越气！我不吃饭了，我还是回工地去吧！ 成都故事，百年经典，往日辉煌。综合治理府南河，十万居民大迁徙。荣获最佳人居奖，城市建设谱新诗。莫然经过多年构思，决定采用成都近一百年来发生的三个重大事件：保路运动、成都解放、城市建设，来创作“成都百年往事”三部曲。也即分别选取1911年的四川保路事件（书名为《好雨知时节》），1949年的成都解放（书名为《晓看红湿处》），和1994年到2010年的成都府南河工程建设第一期及棚户区改造（书名为《花重锦官城》，该工程于2014年才全部完成，并获得联合国颁发的“人居奖”），以一户章姓人家的三代血脉为传承，来讲述这座城市流芳百年的经典故事。 第三部《花重锦官城》，以1990年到1997年的府南河工程建设为背景，续写了章佩然的小女儿章思雨，作为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与其老同学、府南河工程指挥部锦江段副指挥长顾伟川，及顾伟川的父亲、东华村老支书顾松槐，在城市建设和棚户区改造中所作出的努力和奉献。这一工程在缺少资金的情况下，由市政府动员了全市人民及各单位，组成百万大军一起投入，仅用五年时间便顺利完成，给世界文明的发展做出榜样。同时本书也塑造了新时期成都民众的精神面貌、光辉形象和英雄图谱。 作者介绍:莫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从事文学创作35年。作品介绍：出版和创作长篇小说27部（种），计有：《男人四十》《商海沉浮》《潇洒走南方》《大饭店风云》《爱在日本》《艳影》《夏娃行动》《盛世红妆》《守着承诺》《经典爱情》《当代风流》《女人潇洒》《倾城之恋》《市委大院》《聚变》《策反1949》《流金时代》《月渡迷魂》《大飞机风云》《中国金融家》《大唐秋妃传》《好雨知时节》《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等。非虚构文学3部：长篇纪实《蓦然回首》上下两集、自传体小说《青年时代》。已播出的长篇电视连续剧9部：《走出雨季》《府南河的故事》《倾城之恋》《西部的天空》《经典爱情》《红粉诱惑》《伏案在逃》《康熙秘史》（与人合作）《红槐花》（与人合作）。大型话剧2部：《谍战川西》《聚变》。另有院线电影一部《追光》（与人合作，获“澳门电影节最佳编剧奖”。）文学作品曾获“北京出版社作品一等奖”、“十月文学奖”、“四川省首届诺迪康杯文学奖”、“成都市首届金芙蓉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