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车队我的车（8）

洪光

山东烟台运海鲜

《七律 烟台运鲜记》

岁暮驱车赴海疆，

黄河铁马载寒霜。

双肩担月穿千嶂，

千里风尘染鬓霜。

鲁地奇珍凝厚谊，

胶东厚谊胜春阳。

归程莫道关山夜，

鱼虾入馔共举觞。

那时的工厂俨然一个小社会，后勤部门担子不轻，管着食堂、托儿所、俱乐部、房产、冷库、理发店、开水房、浴池、保洁等一摊子事。为改善职工生活，每年入冬，厂里都从洛阳冷冻厂购入二十吨猪肉，由车队派车拉回，存入冷库，逢年过节分给大家。1975年，厂里一台“黄河牌”大货车送去济南汽车制造厂大修。车修好时，党委书记王学贤想起自己曾在山东烟台水产公司工作过，便联系老单位，为厂里争取到两吨冷冻对虾肉（五斤一小包装）、两吨冷冻鲅鱼和三吨晒干的海杂鱼。于是，大王、曲师傅和后勤科邹华义科长便一同前往济南提车，再赴烟台拉货。

他们顺利抵达济南汽车制造厂。那时济汽是国内少数能造大型运输车的工厂，厂区极为辽阔。因关中工具厂长期为其供应特殊刀具，两家关系紧密，算是协作单位，我们的车才能送到这里大修——其实相当于整车翻新。新车到手，除了发动机和车架没换，其他部件几乎焕然一新，堪称准新车。大王和曲师傅喜不自胜！试了试车，一切正常，三人便直奔烟台而去。

车子驶出济南城，宽阔的公路展现在眼前。当年山东的公路全国闻名，虽非柏油路面，但养护极佳，双向四车道，跑起来格外畅快。大王驾着车一路奔驰，心情舒畅。曲师傅和邹科长则边欣赏沿途风景边闲聊。冬日天短，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晚上六点多，他们赶到烟台水产公司，可惜人家已下班。三人把车停在公司门口，就近找了家饭馆准备吃饭。那晚风特别大，海浪猛烈地拍击着海岸，轰鸣声震耳欲聋。大王素爱大海，执意要去看看。曲师傅和邹科长便陪他来到海边。烟台的海岸用花岗岩砌成，十分坚固，隔一段便有石阶通向滩涂。狂风裹挟着海水，凶狠地撞击着岸壁，飞溅的浪花扑向岸边，打在脸上、身上。面对大自然的磅礴力量，大王心底油然升起敬畏之情。稍作停留，三人回到饭馆。饭菜已备好端上桌，邹科长却突然胃部剧痛，伏在桌上。大王和曲师傅急忙询问状况，劝他去医院。邹科长摆摆手，说可能是海边受了风寒。大王赶紧向厨师要了碗开水让他暖胃。邹科长掏出随身带的胃药服下，过了一阵才缓过来。三人匆匆吃过饭，商量起次日提货装车的安排。曲师傅的老家在牟平，离烟台不远。他多年未归，思念亲人，想顺道探望。为了不耽误正事，邹科长决定留在烟台，次日一早去水产公司办提货手续，大王则开车送曲师傅去牟平。

大王驾车离开烟台，曲师傅在旁指路，夜色中顺利抵达牟平县城，又开了一段，便到了曲师傅老家。回家的路，曲师傅记得真牢！多年未回，又在夜里行车，他却一点冤枉路没走。车停在曲师傅姐姐家门前，他下车敲门。姐姐开门见到弟弟，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姐弟俩随即紧紧相拥。姐姐的女儿见到舅舅，高兴得直蹦，喊着“我去告诉小舅”，便蹦蹦跳跳跑向舅舅家报信。大王也下了车，站在曲师傅身边，看着姐弟俩。姐姐忙问这是谁，得知是弟弟的徒弟小王，便热情地招呼大王进屋坐，一边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看着大王高挑的身材，老人欢喜得几乎把他从头摸到脚，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孩子真好！真好！”弄得大王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打量着眼前这位朴实可爱的山东老妈妈：五十多岁年纪，身板硬朗，约莫一米六出头，体态苗条，俊俏的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浓重的胶东口音，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让人倍感亲切。山东人的这份热忱，深深烙在了大王的脑海里。正说着话，曲师傅的弟弟闻讯赶来，一家人团聚，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夜深了，姐姐端来一笸箩刚炒好的花生米放到他们床边，连声招呼：“你们吃，你们吃，这是今年新下的花生！”

第二天清晨，曲师傅的弟弟来请哥哥和大王去家里吃早饭。山东大馒头、地瓜、五香花生米、各色小菜摆满一桌。席间，弟弟昨晚托人去海边买的海鲜也送到了——骑车人满头大汗，车后筐里装得满满当当。饭后，兄弟俩促膝长谈，多年不见，有诉不尽的家常。将近中午，弟媳和家人已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为哥哥送行。此刻，重逢的喜悦与离别的愁绪交织。为了工作，曲师傅无法久留，只得依依不舍地告别亲人。这时，姐姐也来了，女儿推着辆小车，里面装着十几棵山东大白菜和两袋花生米。她拉着弟弟和大王的手说：“带几棵大白菜回去过年包饺子，这白菜可好了！”大王这才注意到，这里的大白菜果然不同凡响，棵棵都有十几斤重，雪白鲜亮。更令他惊奇的是菜叶薄得像硬币，从未见过如此品相。难怪都说山东大白菜好，今日真是开了眼。姐姐紧紧拉着曲师傅和大王的手，不舍得松开。大王深深感受到老人那份真挚的情意。后来每当电视里出现“好客山东欢迎您”的字样，这位老妈妈的形象总会立刻浮现在大王眼前。大王发动了汽车，等曲师傅与家人道别坐进驾驶室，缓缓将车开动。一家人跟着车边走边叮咛：“再来山东一定到家来啊！”一直送到大路边。大王逐渐加速，亲人们的身影越来越远，却仍在原地久久挥手。曲师傅也回望窗外，双手捂住了脸……

下午两点多，他们回到烟台。邹科长已联系好装车事宜，大王将车开到冷库前的装货位。装卸工立刻开始装车，看着新鲜的对虾肉、鲅鱼被搬上车，三人心里美滋滋的。一个多小时后，车装满了。大王拿出苫布，几人合力将车厢严严实实地盖好捆牢。天色渐暗，他们找了家饭馆匆匆吃过晚饭，便启程返厂。大王熟练地驾着车，沿公路驶向济南方向。午夜时分途经济南，未作停留，转向徐州继续南行。过了济南，路况变差，车辆也多了起来。当朝阳升起时，他们抵达菏泽市。大王将车开进菏泽机械厂院内，找了个阴凉处停好。吃过早饭，三人在招待所倒头便睡。

一夜辛劳，他们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傍晚才醒来。大王仔细检查了车辆，确认无恙才放心离开。机械厂食堂招待他们用过晚餐后，三人再次出发。因车上货物属国家统配物资，严禁私自拉运，为免节外生枝，他们只能选择夜间行车。这一夜，他们要自东向西横穿整个河南省。车到郑州，大王停车检查车况。曲师傅也下了车，发现车厢边沿有水珠滴落。郑州气温较高，车上冻货开始融化，三人心里着急，赶紧上车赶路。这一夜还算顺利，未遇麻烦，黎明时分赶到了河南省灵宝县。大王将车开进灵宝化肥厂，寻了个安全角落停好。吃过早饭，继续补觉休息。灵宝地处豫陕交界，靠近陕西一侧设有检查站。灵宝化肥厂是关中工具厂的协作单位，帮忙弄到了“通行证”。入夜，大王驾车继续西行，顺利驶出河南，进入陕西。夜色沉沉，汽车在公路上奔驰。抵达渭南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一处路口，几个穿着便装、手持小红旗的人示意停车。大王没有理会，驾车冲了过去。但这不祥之兆，让三人心头蒙上阴影，不免紧张起来。前方过了临潼便是西安。从西安回凤翔县有两条路：北线走渭北高原，距离较近；南线沿西宝公路，经户县、眉县至宝鸡。如何选择，成了难题。

大王想起有年开着黄河车从洛阳拉八吨冻猪肉回来，走的正是北线。车到扶风县，需穿越高原上一道峡谷，从这边坡下到谷底，再爬上对面山坡。就在那坡底，有个检查站。当时大王的车被三人横在路中拦下。一人走到驾驶室旁问：“车上拉的什么？”大王脱口而出：“包装纸！”对方将信将疑，两人便朝车后走去查看。大王停车时就挂好了二档，随时准备起步。忽听车后有人喊叫，似乎说不是包装纸。车前那人闻声也向后跑，想看个究竟。大王见前面空了，立刻抬脚松离合，汽车轰鸣着猛窜出去。他迅速挂上三档，车子加速冲上山坡。驾驶室里后勤干部边洪臣惊魂甫定，喊道：“刚才吓坏了，以为完了！没想到你这么冷静！”大王心里美滋滋的，脑子里仿佛响起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那熟悉的旋律：“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想到此，大王对曲师傅说：“还是走西宝南线吧，应该安全些。”三人反复商议，最终决定走南线。凌晨四点多，汽车平安通过眉县，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到了蔡家坡，大王右转驶向岐山县。过了岐山，再有二十多公里就到家了！连熬三夜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三人兴奋不已。

清晨五点多，厂区一片寂静，汽车缓缓驶入。曲师傅家在冷库附近，大王停车帮他把姐姐送的大白菜搬回家。邹科长则去食堂叫醒厨师们准备卸车和早餐。

天渐渐亮了。邹科长把曲师傅和大王请到餐厅，高兴得合不拢嘴：“今天我请客，咱们好好喝两杯！这车海鲜能平安运回来，你们俩功劳最大！”此后一年多，每逢佳节，家家户户都能分到对虾肉和鲅鱼。溜虾段、鲅鱼馅饺子，成了关中人家餐桌上的标配美味！这份口福，源于厂领导心系职工，也离不开司机师傅们的辛勤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