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并不孤独

雨露

自从有了孙子，为了缓解年轻人的压力，我们就把家里的土地承包出去了，与亲家轮流帮衬着看孙子，候鸟似的冬去春来 。小家伙已经三岁半了，身体倍棒像个小牛犊儿，活泼可爱就是太淘气，众星捧月似的，他就是家里的焦点，毕竟我们两家多年没有见到孩子了，儿孙绕膝是老人多年的心愿。我夏天回农村看商店，只能冬天看孙子，小家伙太调皮，一天下来人困马乏的，只要他妈妈在家谁都不跟，这么点小人就会审时度势会识时务，还会变通会看颜色，在不同的环境选择自己的靠山，他爸妈不在时就退而求其次紧跟着我，很腻歪小嘴甜的奶奶奶奶的叫，这么点人好像就懂人情世故。虽然有时候挺累，但累并快乐着，这就是隔代亲的缘故吧！

计划是让当家的老王看着农村的老窝和商店，以后孙子大一点就回来叶落归根。闲暇时间他抽空去了趟乌市，看看孙子玩几天，女儿带着他到处转转，他刻意看了一些中医理疗室的行情，女儿也知道他对这行不仅热爱还很执着，俩人心照不宣都有了同样的想法。老王说：“不想孤零零的待在农村看家，现在地也包出去了，为了看家搞得四分五裂的，自学中医理疗已经十几年了，想在乌市找份工作。”他的执拗让我左右为难。

女儿在中国科学院上班，听着挺体面薪水不高糗事不少，员工不多婆婆不少，公司上下乌烟瘴气勾心斗角，她们这些年轻点的难免受夹板气，狠心辞了职。女儿投了简历想做英语老师，应聘者队伍像一条长龙，据说还有一些研究生，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占优势，没有信心就放弃了，只好帮忙先给她爸找工作，在她家附近一个中西医门诊面试通过，顺利的找到了工作，虽然条件苛刻，考虑到六十的人了，有人给机会还觉得受宠若惊呢！他上班以后像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百倍，除了本职工作干完，分外的活也抢着干，反而有些年轻人像鸦片鬼一样无精打采精神涣散的。门诊是一楼，理疗室是二楼他每天把上下楼拖的锃亮，老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因为减轻了她不少负担，亲切的叫着王大夫，这样一对比，老板对别的员工就开始不满了，说话总是含沙射影那枪带棒，弄的大家对老王怨声载道的。

丫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在理疗室帮忙，尽心竭力干了几个月，老板没有任何表示，还觉得理所应当的，这让我们都忿忿不平，人家也要养家，不能在这里义务劳动吧！这个店确实全凭他们父女俩撑着。等于自己挣的钱，让老板吃肉，父女俩喝汤还要分着喝。老王想的好好表现，人心都是肉长的让老板良心发现，从俩人分成中各抽出一分给女儿，结果想的太天真，那个女扒皮咬住五五分成死不松口。后来父女俩跟老板谈判讨论四六分，如果她顽固不化，就炒她鱿鱼，反正已经找好了退路，那个社区站院长答应让老王去那里上班呢！

跟老板摊牌的结果出乎意料，商量好俩人配合演好自己的角色，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父女同心其利断金，结果看到老板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开始怂了变得唯唯诺诺。老板不但没有让步，反而认为是女儿在背后撺掇的，开始给她甩脸子。店里需要买的医疗器材还要平摊，该她出的钱也推三阻四，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草瘪子只吃不拉，她不想投入只想回报，让理疗师空手套白狼啊！我们对她恨的咬牙，（一开始还同情她带个女儿孤儿寡母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情谈砸了只能劝老王有点骨气，去社区站上班。他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个老板心不黑，瞻前顾后不想去。门诊打电话叫他，他借坡下驴背着我们上班了。女儿为他鞍前马后，他却干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背刺人的事，真是出力不讨好啊！女儿说：“谈判失败的原因是遇上狼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临了给老王撩了句话说：“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有事不要再找我。”把他拉黑了，女儿这次是即伤心有寒心啊！直到后面她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对他爸的怨气才慢慢消散。

老王后来才说不想去社区服务站的原因，那里面工作人员多，关系比较复杂，自己性格内向不会变通，不会圆滑，心里没底不敢去呀！门诊关系比较简单，老板，护士，理疗师，中医总共三四个人，之间没有太多利益冲突。老板只认牌子，客户只认实力，最后双方还得齐心协力才能做好工作。老王在门诊上班还有一个原因，他与老板的经历还挺相似，从小被父母送人，寄人篱下长大的，性格都是一根筋，做事丁是丁卯是卯做事固执，她唯一能让人接受的就是不会拖欠工资。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被渣男踹过，导致所有人都是她的假想敌，不相信任何人，没有同情心，可是她这样对待员工太不公平，她对人攻击性很强。老王曾经打工被老板拖欠工资闹得不欢而散，现在只要工资月月结清，其他只能忍着。自从谈判的事和老板的不近人情，老王也开始变得消极怠工，六七月的天气老板不给按空调，大家都在外面树林里凉快呢！也不按WF，大家只能蹭别人家的用。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来了病人老板一个一个打电话叫，有时候电话还打不通，气的在那里发火，大家对她的做事风格都哭笑不得，认为是思想落后冥顽不化，她只追求自己利益最大化，里面的中医护士频繁的离职。干了一段时间我也很郁闷说，大城市生活真难啊！出了放屁喘气不要钱，那那那都需要钱，养车租房吃饭几乎月月光，他说：“在这里生活只要不问儿女要钱不给他们添麻烦，把自己管好就行了。”我说：“抛家舍业的，来这里当月光族就没有意义了。”他两手一摊耸耸肩说，我已经很努力了，分身乏术，也没人搭把手，当初不听劝的他，有事也不好意思找女儿了，儿子也帮不上忙，只能自己应对这个难搞的老板了。

生活虽然不尽人意，但是老王无论在技术方面人际关系方面都是一种历练，即给患者减轻痛苦，也体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有天我在门诊与他聊天，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啊！想干事业也得把农村家里一摊子事做好善后，家里房屋田地农具等都不要了吗？那些病号笑着说：王医生不是缺心眼，而是有钝感力，知道家里有个贤内助定海神针，这个高帽子戴的让他舒服，他服务更加卖力了，也让我高兴，所有怨气消散了，城乡之间的区别，就是愚昧与文明，先进与落后，格局的高低，导致认知的不同。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在农村做理疗我们定的价格已经很低了，个别人还要斤斤计较讨价还价。而这里的病患者都很有修养，随便聊天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顾客高兴自己也开心，他觉得有顾客的认可很有成就感。选择大于努力，他干了一分适合自己的职业，现在的他真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的感觉。

自从我来到这座城市，只有带孙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还有点用，特别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整个城市华灯初上时，就想起农村的老屋有说不出的牵挂和落寞，住楼房不接地气没有归属感。曾经的我是极其羡慕都市生活，没想到城里的朋友听说我们农村还有田有房，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人就是这样，你羡慕人家高楼大厦活得体面，而人家羡慕我们田园牧歌悠然洒脱，就如卞之琳（断章）中的一段话“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其实谁都有自己的不易，你看着别人表面光鲜岁月静好，可是你没看见人家背后受罪一地鸡毛。生活就应该是，柴米油盐飘散出来的香味，才是抚慰人心的烟火人间。

六月份算是夏天最热，酷暑难耐的季节，师生们（媳妇是老师）都放暑假了，孩子有他妈妈看了。我更加想回农村冬暖夏凉的老屋，楼房虽然冬天很舒畅的，可是到了夏天六月份以后，每天都大汗淋漓倍受煎熬，下午八点我们终于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沿途看到玉米已经拔节，农民伯伯正在滴水施肥，葵花已经陆续出头了，春麦已经泛黄，德国进口的大型收割机正在收割冬麦呢！后面跟着两个接粮车，金黄色的麦粒化成一条美丽的弧线倒进接粮车里，夏收的场面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田间地头都能听到人们喜悦的笑声，辛劳与汗水终于换来了丰硕的成果。我们坐卧铺一路半睡半醒早上十一点左右到家，到了这里的第一感觉就是气候凉爽空气宜人，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大门，进了院子我环视四周都惊呆了，杂草丛生野鸟横飞，各色野猫满院子追跑，先跑进库房看了一圈，年年如期而至的燕子在屋顶筑巢，今年由于主人的不归，它也没有回来，取而代之的是两只乌鸦竟然从我头顶扑棱棱的飞了出去，甚至人家的几只鸽子都在库房里啄食（库房有饲料），看到院子里这般荒凉与萧瑟，说不出的落寞。

首先开窗开门通风透气，洗洗刷刷晒晒被褥，还郑重的洒了神水，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觉得家里时间太长没住人了，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也不是迷信吧，眼前做的这一切就是让所有的阴气晦气邪气一扫而空。家里没什么吃的，就去村上家庭食堂吃了拌面，塔城的饭菜比乌市的要贵，同样的饭在乌市十六元，这里拌面竟然二十五元。中午休息了一阵，我们就开始分工干活，他把走时关了的电闸水闸都打开，我开始洗锅抹灶，还抓了几十只小鸡，种了一点小菜，大概忙乎了一星期，门诊老板打电话催了，他欲言又止还想劝我跟他走，我不容商量说；“老屋都快成了飞禽走兽的栖息地了，经常不来回看着点，快被鸠占鹊巢了，门诊附近都是食堂饭馆，你有饿不着，到秋后你回来瓜果蔬菜小鸡炒肉上了餐桌你就不会说我待在这里没意义了。”他不再坚持急匆匆的走了。我想要待到十月中旬呢！商店冬天没什么人只能报停，夏天营业，我把货物补全了，挣点零花钱，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听歌看书写字养鸡养花种菜，惬意的过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家里一下变得悄无声息了，回来时儿子买了十几本王朔的书让我带回来看，当时我不解的看着一大堆书，他心领神会说：“网上买的，买的多便宜。”我不可思议说

有不是买菜”。他的做事风格我很不认同，我说：“以后不要这样，我喜欢买一本看一本。老年大学的老师送我一本他撰写的（月出昆仑）已经看完了，我很惊叹这么厚的书，老师用了多少年写完的，这要长期笔记的积累，丰富的词汇量，查阅相关的文献，外出采风寻找素材，捕捉人物特点，还要考虑历史环境等，对老师除了敬佩就是羡慕，不是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这个学生虽然起步晚，但是有句话说：不怕起点低就怕不到底。”曾经的我有一个文学梦，但始终没有付诸行动。年少时总觉得年老是别人的故事，回首才发现，青春早已成了过往云烟。我知道文学之路没有捷径，最好的捷径就是不走捷径，文学需要纯粹的热爱，敏锐的洞察力，长期的积累，坚持别人无法坚持坚持，才能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拥有。曾经的我都在为别人付出，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向前看长路漫漫亦灿灿。我竟然可以做到云淡风轻看淡一切静看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

晚饭后我在屋前那棵巨大的白蜡树下纳凉，听微风吹拂着树叶的哗啦声，暗处啾啾的虫鸣声，村里汪汪的犬吠声，园里流水的咕噜声，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湛蓝的夜空几朵白云在风儿的吹拂下缓缓涌动。那只灵动的小黑猫在我脚前温柔的蹭来蹭去，一会伸懒腰，一会四脚朝天，还喵喵的叫着，想引起我的注意，我虽然喜欢猫，可是它喜欢老鼠，我只能爱而远之，在这寂寥的夜晚，破例的抱起了它。它身宽体胖生龙活虎两只眼睛在夜晚让人胆寒。有次夜里去库房找东西没带手电筒，黑咕隆咚的首先看到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我突然心跳加快浑身哆嗦，只听爹说过狼眼晚上才是绿色的，曾经的他放羊时经常见到狼，但是狼已经远离人类很久了，我怀疑是从来没见过的黄鼠狼。要不是它喵喵喵的几声叫唤，知道是黑猫，可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不省人事了。

一个偌大的老屋，住着一个年迈的女人，脚边卧着一只黑色的小猫。有人问难道一个人不孤独么，我说两个人的孤独不如一个人的清欢，有吃有喝又有闲，日子过得赛神仙。虽然寂寞但我并不孤独。空中一架飞机自西北斜插东南方向轰鸣而过，尾部划过两条笔直的白线，在微风的吹拂下慢慢变为曲线，慢慢完全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