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当年有位日本翻译官下放到我们村,据说他在抗日中保护过群众,所以将功补过没有判刑,只是要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p><p class="ql-block"> 我能记事儿时,那位翻译官已经有五十多岁了,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两个镜片跟玻璃瓶底一样厚,他有些驼背,走路比较迟缓,虽然每日都下地干农活但衣服很整洁。不爱说话,见谁都是微微一笑或轻轻点点头,从不和人攀谈。</p><p class="ql-block"> 每逢过年和国庆,学校都要开大会,校长会告诫我们要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主要强调我们第一生产队的学生要随时监视那位翻译官的一举一动,不要接受他给的东西,不要被敌人的糖衣炮弹所迷惑,如发现可疑之处立即向民兵连长报告。尤其是我发小玲子和翻译官住对门,校长每次都会点玲子的名字,让她格外小心。每次开完会,放学后玲子都会在半路上和我报怨:“他又没杀过人,还救过很多群众,只是懂日语,当翻译也是他被逼无奈,这些事儿政府都知道,要不早将他枪毙了,我怎么监视他?还能他走哪儿我跟他到哪儿?过个年都不得消停。”我问:“那他和你讲过日语吗?”玲子答:“没有,他总嘱咐我要好好学习,有不会的问题就去问他。”我说:“那你问过他问题吗?他给你买过糖吗?”玲子说:“买过糖,每次我做对了题他会奖励我两颗糖并且要在他家吃掉,还不能告诉我爸妈,有时我也偷偷帮他做做饭,他会给我几角钱让我买笔和本子用,本来我妈早就不想让我上学了,见我上学也不费笔和本就答应我先上着,翻译官还说,女孩子更要多读书。对了, 这些事儿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就会被民兵抓走。”我紧闭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出于好奇我便很留意大人们对翻译官的谈论,一次去办公室问老师题,见几位老师正由一个大信封里抽出一摞照片,我偷瞄几眼,有婚纱照也有全家福,里面的人物都像电影上看到的少爷小姐和大资本家的打扮。老师们讲那正是由翻译官家里抄出来的,油亮的分头,金边眼镜,笔直的燕尾服,乌黑蹭亮的皮鞋,傲慢地站在亭廊边的正是年轻时的翻译官。我的脑子里那个身着灰色布衫微驼着背,见人就点头的翻译官和照片上的人不停地切换着,一时竟醒不过闷儿来 ,那题也没听明白就懵懵地回了教室。</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队淳朴的社员们对翻译官都很友善也没人为难他,他刚到时连生火暖灶都不会,旁边的邻居们就暗地里给他送些吃的,也有人偷偷地教他生火做饭,慢慢的他那间小土胚房里也升起了袅袅炊烟。生产队长见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和社员们商量后就让他学倒粪,然后再将倒好的粪送到田里。队里有一架专门用来送粪的小驴车,有位老农带着翻译官送了几天粪并教会他使唤牲口的口令,翻译官也学的很快,那天老农就让翻译官独自驾车去送粪,小驴车正悠悠地走在山路上,一群放学的小孩打打闹闹地跑了过来,那驴见到打斗着的孩子们就有些惊了,甩开蹄子跑了起来。这一跑就向孩子们冲了过来,翻译官慌了,一时竟忘了吆喝牲口的口令,他不停地对着驴子大喊:“向左向左,向右向右。”弄的驴子在路上打着摆子狂奔,翻译官跌跌撞撞地死拉着缰绳却怎么也拦不住驴子。这时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跑过来,夺过缰绳,“喔喔咦咦,得驾得驾”几声吆喝,那驴竟顺从地沿着山路走了起来。被车辕子刮蹭了几次的翻译官一瘸一拐地追上来不停地点头致谢,在那群孩子的帮助下终于将一车粪送到了地里。孩子们回到家就将这个新闻告诉了家人们,每家都在这个段子里哄笑着吃了晚饭。于是向左向左向右向右一时间就成了孩子们调侃的口头禅,那时正在反击右倾翻案风,大人们警告不要喊:“向右。”于是孩子们一见马车或驴车就大喊:“向左向左。”</p><p class="ql-block"> 八零年左右,翻译官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据玲子讲:“他被一所大学接去当日语教授了。”临走时送给玲子很多书,并叮嘱她要好好学习,考到他任教的那所大学去,可惜在他走后半年玲子最终还是辍学了,并早早的嫁了人,以后就再也没有向左向右那位翻译官的消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