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里的乡愁

云卷云舒

　　盛夏避暑井冈山深处。住处后窗外，一方池塘静静卧着，绿草温柔环岸。晚风起，水波轻漾，揉皱一池清光。月光慷慨洒落，碎作满池晃动的银箔。幽暗水草丛里，蛙鸣准时响起，“格—格—格”，此起彼伏，直唱到天光熹微。



　　静坐池畔，异乡的“格格”蛙声在耳畔缠绕，记忆深处故乡的那方池塘霎时浮现：月光如水温柔，晚风轻拂草叶，而那铺天盖地的“呱呱”声浪，固执地、一声声一阵阵，在心底轰然炸响，清晰如昨。思念，便似这熟悉的声浪层层漫涌，堵在喉头，哽在胸间，牵扯得心尖发颤，眼底灼热。过往，一帧帧画面在眼前浮现。

　　塘埂边，爬满豆角与黄瓜的藤蔓。天擦黑，月影将藤蔓投落静水，蛙鸣便在影子里“呱—呱—呱”地闹开了。低垂柳条如夜的眼睫，轻拂间抖落凉沁沁的露珠。乡邻们摇着蒲扇，聚在塘边纳凉闲话。婶子们总爱将井水浸透的黄瓜、西红柿切成薄片，盛在塑料盘里，挨个递来，那清甜凉意直透心脾。有一手阉猪绝活的唐大伯，端杯粗茶，慢悠悠讲着走村串户的见闻，引得众人或唏嘘或哄笑。偶尔，好奇的小猫在岸边逡巡，伸爪撩拨笨拙的癞蛤蟆，惹起一阵小小骚动。我们这些孩子是坐不住的，常在岸边奔跑嬉闹。草丛里受惊的青蛙猛地跃起，“扑通”扎进水中，溅起的水花常吓人一跳，旋即引来一片哄笑。幽绿的萤火虫光点在瓜蔓豆架间流窜，像迷失的小星。我们立刻猫腰屏息，如小猎手般悄然逼近，猛地一捂，掌心便传来细微的扑腾。小心翼翼将那点游动的微光装进扎孔的玻璃瓶，看那绿莹莹的光在瓶里明明灭灭，映亮汗津津的小脸和眼底纯粹的欢喜——仿佛整个夏夜的魔法，都被我们小心地拢在了掌心。

　　老家的蛙鸣不同于井冈山的，是“呱-呱-呱”的鸣叫。性子急的如密鼓，性子慢的拖着悠长调子在水面飘。有的粗嘎低沉似老者絮语，有的清亮高亢若少年欢歌。尤其梅雨时节，雨点噼啪敲打水面，蛙声便如得了号令，骤然密集、炽烈，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喧腾的声浪，温柔裹住整个村庄。

　　后来，离了家，进了城。钢筋水泥的丛林遮蔽双眼，长夜被车流低吼与人语嘈杂填满，唯有那悦耳的蛙鸣，仍不时在心底悠悠响起。

原来，那池塘蛙鸣，早已不是简单的虫豸之声。它是故乡为我系上的一根心弦。弦上颤动的，是故土的声响，更是故土的人情。长夜寂寂，这心弦总在无声处悄然震颤——一声遥远的蛙鸣，便是一缕挣不脱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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