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老家在商河县城北殷巷镇的马庵村,从殷巷向西南大约五里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实行“公社化”的时候,全村有五个生产队,700多口人,属于不大不小的中等村,久负盛名。</p><p class="ql-block">大姑父曾经说过,马庵的村落,大街小巷连同周遭郁郁葱葱的枣柳榆槐林,是一个凤凰的形状,想象丰富。</p><p class="ql-block">大姑父说这话的时候,我目光所及还仅限于我们家附近的几个胡同,那一条走得净明瓦亮的大街和街南坑坑洼洼的园子地,也绝然想象不出凤凰的样貌。但后来在地理课上学会了“鸟瞰”,工作以后掌握了摄像看过许多航拍之后,经常在回忆中对自己家乡当年的样子进行三维的建模、构图,还果真就是一幅活灵活现的凤凰展翅呢,惟妙惟肖。</p><p class="ql-block">人口比较多的四个生产队,被称作“大庄”,组成了凤凰的身躯,几条小路和路边狭长的林地是飘向东北方的五彩凤尾;被称作“小庄”的我们所在的第五生产队,在“大庄”的西南偏安一隅,显然是昂首向西南的凤凰头;“大庄”和“小庄”之间,原来有三道弯的小路相连,那是凤凰的脖颈。而三道弯的路两侧,各有一片深浅不同连绵几百米远的水面,蒹葭苍苍,芦花飘荡,随着季节和晨昏的更替色彩斑斓,正如凤凰展开双翅在晴空飞翔,栩栩如生。 </p><p class="ql-block">我们的村,其实挺普通。虽然老人们说历史上曾经出过主政云南的高官,近代也有十里八乡知名的文化人。“公社化”的年代,“跑十五”(现在统称商河鼓子秧歌)特别是“踩高跷”很厉害,演过的样板戏《沙家浜》小有名气。村干部正直、实在,认真落实县里、公社里布置的各项工作,但总体上不落后也不先进,村民不算穷也不怎么富。在县里还流传过“马庵的队委会啊,就这么着吧”的歇后语,那是演绎我们村队委会商量事儿,通宵达旦,直到大天老明还没有结果,要上工了,只能是先这么着吧。因此,近些年也就没有什么很对得起“凤凰”展翅的荣耀。</p> <p class="ql-block">但是我们五队有个“小姊妹团”的故事,当年确实是被领导点名表扬,被群众普遍称颂的,尤其是,很多劳动场景我亲历亲见,一直感念在我的心灵深处,是我必须大书特书的事儿,娓娓道来。</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自然灾害带来的三年困难时期刚刚过去,农民的温饱问题初步得到解决,农村因此迎来一波生育高潮。天缘凑巧,五队十几户人家在同样生男孩的期盼中,却齐刷刷盼来十几个“丫头”。上过一两年学或者一天书也没有念的小姊妹姑侄们,在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因为家里缺少劳力,先是拔草喂羊喂鸡鸭,力所能及帮衬家里,然后就逐渐在生产队允许之后,和大人一样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p><p class="ql-block">当年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闺女更懂事。家里缺衣少粮,还有弟弟妹妹需要带。她们明白父母的不容易,知道家庭需要他们用幼弱的肩膀撑起生活的重担。她们不再有重男轻女的抱怨,不再奢望小学堂里朗朗读书声,不再羡慕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口号跑晨操的同龄人。她们也逐渐认识到,“妇女能顶半边天”,能够和大人一样挣工分,小小年纪能够成为“公社社员”,这是一种的莫大的光荣。</p><p class="ql-block">虽然那时分配机制是“人七劳三”,而她们一天劳动也只能相当于大人半个工,但还是表现出参加集体劳动的高涨热情。她们从小习惯了吃苦耐劳,身板长得也结实,干活从不偷懒耍滑。女孩子也特别的心灵手巧,先是配合着成年劳力干比较轻的农活,学会了种地撒种子,撒化肥,给玉米定苗,捡拾割麦后拉下的麦穗,也会用短一截的小撅头刨地瓜。甚至也很快学会修理棉花之类的技术活。为了粮食夺高产,生产队曾经要求深翻地,大人用铁锨翻地,她们会把翻过的渣土清除出来,不敢延误半点时间,再由大人在原位置继续深翻第二锨。</p> <p class="ql-block">那几年,正赶上国家对农业的政策比较宽松,允许多种经营和经济作物种植。给队里收摘枸杞是她们拿手的活,也是最快乐的活。在那二十多亩枸杞熟了的时候,从田垄上望过去,连片成行的一人多高的枸杞树的树干胳膊粗细,各种弯弯曲曲的奇状怪形,而树冠则枝繁叶茂,饱满鲜红的枸杞,一串串、一层层如火般洒满枝头。她们一人胸前一个挎包,欢声笑语的同时,灵巧的小手绕着长满尖刺的枝条上下翻飞,一会儿功夫就会摘满挎包。当然,摘枸杞最大的福利就是允许品尝,但吃多了也会破鼻子,大人们就经常一遍遍的嘱咐。</p><p class="ql-block">摘枸杞很快乐,摘红花就不是那么好玩了。红花是珍贵的药材,茎秆直立,有膝盖那么高,枝叶坚硬而多刺,成熟后在茎枝顶端长出半球状的一两朵花苞,也满身是刺,红色、桔红色细长如丝的花瓣就在尖刺丛里如火苗般钻出来。这样的活,就只有女劳力和这一波“小社员”适合干了。手指掐断花瓣,黏黏糊糊的油脂很快就会沾满指尖。而痛苦的是,为保证红花应收尽收,花瓣必须从根底下掐,任凭你手指再轻巧,那千遍万遍的被刺一定是免不了的。但是,没有一名“小社员”喊苦掉队。</p><p class="ql-block">枸杞摘了,红花收起来,队上有烘干房,有懂行的专人负责,烘干了,卖到公社药材站。大家的劳动成果都会成为集体收入,用于养牛或者购买农具,而年底丰收了,队里就会根据人口和工分来分粮食。记忆里当时农村人均小麦口粮一般是三五十斤,而五队经常是先进,甚至有一年人均小麦居然达到最高的90斤!分粮食的时候,看到一堆堆的麦子,还是孩子的“小社员”们别提多高兴了。</p> <p class="ql-block">而让“小姊妹团”让大人们竖起两个大拇指称赞并感动领导也并因此远近扬名的,是和男劳力一起修沟渠的事!那是公社里排涝浇地用的主干渠。初冬农闲,公社领导、村干部亲自带队,各村各队分段包干,精干劳力全体动员,没有锣鼓喧天,但的确是红旗招展,人欢马炸。就在公社书记带着各村支书视察各村各队进度、质量的时候,他们惊奇的发现,马庵五队负责的沟渠坡面上,居然有一帮头戴红绿头巾,穿着花花棉袄的“小闺女”!她们身形娇小,干活当然不是像大人们一般用铁锨挖泥,一口气将一铁锨的泥向上甩到沟坡上,而是用自家带来的铁洗脸盆,一盆一盆的向河岸上端!她们手上脸上沾满了泥水,也掺和着汗水,但却都是面带笑容,喊着口号,互相鼓励,情绪高涨。此情此景,这样的劳动场面,感动了公社的每一位领导干部,他们关心得问这问那,年龄有9岁的,10岁的,而最小的只有7岁。“山西大寨有个铁姑娘队,咱马庵五队有个小姊妹团啊”。</p><p class="ql-block">那一阵子,马庵五队“小姊妹团”的故事就纷纷扬扬传开了,甚至传到其他公社,传到县领导那里。只可惜那时候没有写稿报道,这要是搁现在,广播电视、报纸还有新媒体,舆论氛围一定会营造得热火朝天了。</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年,“小姊妹团”的成员们十几岁了。她们“犁搂锄耙都能拿”,逐渐成了“整劳力”。本来就是自家同族姊妹、姑侄,多年的共同劳动使她们彼此间结下了深厚友谊。她们一致同意,拍下了这一张珍贵的“青春留念”。</p><p class="ql-block">又过了几年,她们谈婚论嫁,劳燕分飞,继续担当着各自婆家的顶梁柱。</p><p class="ql-block">半个世纪过去了。她们已经年逾花甲,子孙绕膝。让我们再次记住她们吧,虽然她们只是那个年代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是亿万中国农民中的一员,但她们劳动的精神,承担的精神,在困顿中坚忍向上的精神,将永远是鼓舞后人,推进社会向前的力量。</p><p class="ql-block">她们中,有我的姐姐,有两个大爷家的两个四姐。还有同族本家或者其他胡同里的论辈份喊姐或者是侄女的,这许多年没有见过了,生活一定都很好的吧。 </p><p class="ql-block">豆蔻荷锄晓月寒,茧生十指耕春田。红绳犹系青丝短,撑起千家仓廪满。</p><p class="ql-block">美篇编辑:森林</p><p class="ql-block">美篇音乐:娥嫚</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马清水,高级编辑,律师,现任职德州市广播电视台(集团)党委副书记。1979~1981年就读于商河县第五中学,1987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先后在国家核心期刊、其他报刊杂志发表专业文章及杂文、散文多余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