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一抹红】追寻父亲的红色足迹

子墨

<p class="ql-block">作者:翟玉珍(子墨)</p><p class="ql-block">美篇号:210663718</p> <p class="ql-block">  书桌抽屉最深处,那本牛皮封面的相册总在阴雨天泛出淡淡的樟木香气。我轻轻抽出它时,泛黄的纸页间滑落一枚褪色的五角星徽章,背面"1955"的刻痕已被岁月磨得模糊。这是父亲的勋章,也是他一生的注脚——从扬子江畔的少年到北大荒的拓荒者,他用脚步在祖国大地上写下的红色长诗,此刻正顺着指尖的温度缓缓铺展。</p> <p class="ql-block">  相册第一页是张褪色的黑白照。穿粗布短褂的少年站在扬子江畔,身后是粼粼波光里摇晃的渔船。父亲说那是1945年的春天,江风里飘着硝烟的味道,他看见穿军装的队伍背着步枪走过石板路,绑腿上还沾着战场的泥土。"他们说要去打鬼子,保咱扬子江的水永远清澈。"十四岁的他当晚就追出了村子,江水拍岸的声响成了他军旅生涯的第一声号角。后来这双踩过江南青石板的脚,又踏上了松花江的冻土。</p> <p class="ql-block">  1948年的淮海战场,父亲成了通讯班的班长。他总说自己记性不好,却能清晰记得通讯包里的电报密码:"嘀嘀嗒嗒的声儿比炮弹响还亲,那是能救命的声音。"有次他揣着紧急电报穿越火线,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棉袄上留下焦黑的洞。他趴在战壕里数着头顶的流弹,忽然想起扬子江的春水——等打赢了,一定要让孩子们看见那样清的水。</p> <p class="ql-block">  渡江战役那天的晨光,父亲记了一辈子。作为尖兵排长,他站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上,手里的铜号被江风吹得冰凉。当号声穿透炮火在江面炸开时,他看见战友们举着步枪跃入江水,像一群逆流而上的鱼。"江水是暖的,混着血的温度。"他的号声没停,直到第一面红旗插上对岸的堡垒,号嘴已被牙齿咬出深深的凹痕。那些在血与火里淬炼的日子,后来都凝结成军功章上的光——三枚银质勋章别在褪色的军装前,像三颗永远不落的星。</p> <p class="ql-block">  1949年的天安门广场,父亲总说像做梦。他站在受阅部队的队列里,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整齐得像心跳。当五星红旗从城楼上升起时,他忽然想起牺牲在渡江战役里的通讯员小王——那个总爱抢着背电台的少年,曾说想看一眼北京的秋天。父亲悄悄把右手按在胸前的勋章上,冰凉的金属贴着滚烫的心跳,那一刻他忽然懂了,所谓信仰,就是替没能走到今天的人,好好看看这面红旗。</p> <p class="ql-block">  1956年的北风裹着雪粒敲窗时,父亲正在收拾行囊。桌上的电报写着"北大荒急需建设者",字迹被他的指温洇得有些模糊。母亲把他的旧军装叠了又叠,棉衣领口磨出的毛边里还沾着战场的尘土。"我们一起去建设北大荒"母亲坚定地说,她把那枚渡江战役的勋章缝进了父亲的衬衣里。父亲后来总说,北大荒的第一夜,他摸着装勋章的地方,像揣着团不灭的火。</p> <p class="ql-block">  初到北大荒时,荒原上的风能把人吹得打趔趄。我在父亲的日记里见过他画的草图:芦苇荡里的地窨子像埋在土里的蚌壳,门口的白桦树被风刮得歪歪扭扭,却在雪地里挺得笔直。他和战友们带着拖拉机开进荒原那天,晨雾里的"东方红"拖拉机像头铁牛,犁铧插进冻土时溅起的冰碴子,在朝阳下闪着碎金似的光。父亲站在驾驶座上,军帽被风吹得向后仰,他忽然想起淮海战场的通讯兵——当年在战壕里传递的电报,不就是为了今天,让铁犁代替步枪,让麦稻盖过硝烟吗?</p> <p class="ql-block">  梧桐河畔的星光,是父亲最常提起的景致。他说那里的星星低得能摘下来,落在水洼里就成了会眨眼的碎银。有次他带着测量队在沼泽地迷路,直到后半夜才踩着没膝的淤泥走出来。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沾着泥浆的军靴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远处有狼叫,但心里不怕。"他在日记里画了个简单的五角星,旁边写着:"这片地要长出稻子,长出房子,长出学校——就像咱们当年说的那样。”</p> <p class="ql-block">  1968年的秋收季,我站在高高的稻垛上,能看见父亲驾驶着拖拉机在金色的稻浪里穿行,红色的拖拉机像游在金海里的鱼。他从驾驶座上跳下来时,军绿色的工作衫已被汗水浸透,晒成古铜色的胳膊上,旧伤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白。"你看这稻穗,多像当年步枪的刺刀。"他笑着掐了支稻穗递给我,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手心疼——那是握过步枪、把过方向盘、扶过犁铧的手,粗糙却温暖,像北大荒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  去年秋天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我在他枕下发现了张折叠整齐的地图。北大荒的位置被红铅笔圈了又圈,旁边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此处应种梧桐"。我忽然想起他常说的话:"咱们军人啊,就像种子,党把咱撒在哪,就在哪生根发芽。"从扬子江到松花江,从战场到荒原,他这颗种子的确生根了——如今的北大荒早已稻浪千里,当年他亲手栽下的梧桐,已能为放学的孩子挡住盛夏的烈日。</p> <p class="ql-block">  清明那天,我带着那枚五角星勋章去扫墓。稻田尽头的纪念碑前,新抽芽的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晃。我把勋章放在碑座上,阳光穿过云层落下来时,金属表面忽然泛起细碎的光。那光芒里,我仿佛看见穿军装的少年正走过扬子江的石板路,看见举着铜号的排长跃过渡江的木船,看见驾驶拖拉机的老兵在稻浪里微笑——他们都在,都在这片土地的呼吸里,在永不褪色的红色足迹里。</p> <p class="ql-block">(父母的奖状)</p> <p class="ql-block">  风穿过稻田时,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极了父亲当年哼的军歌。我知道,那些被他用脚步丈量过的土地,那些被他用青春温暖过的岁月,早已成了共和国血脉里的一部分。就像这北大荒的稻子,一岁一枯荣,却永远带着当年的温度,在祖国的版图上,生长出生生不息的希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