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的云 魏周全/文

竹石12117113

　　彩色的云 魏周全/文



天空向来是云的舞台，而云又是天空的伶人。它们或白或灰，或聚或散，总在演绎着某种人不能解的故事。我每每仰观，便觉得它们并非无知无觉的水汽，而是有灵性的活物，只是以人眼不能识的形态存在着罢了。

彩色的云，尤为奇特。时常在天空的东西方向出现，多在黄昏或清晨露面，有时在雨后昙花一现，搭成一座硕大的虹桥后便又匆匆隐去，仿佛怕被人们的俗眼窥破了秘密。夏天我多时生活在老家，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傍晚，经常遇到这天空的奇观。

起初不过是几缕淡红的丝絮，浮在靛青的天幕上，如同女子随手抛出的纱巾。渐渐地，那红色深了，又渗出些金黄来，竟像是纱巾浸了染料，在水中慢慢化开。云朵的边缘镶着一道亮色，分明是太阳在背后作祟。然而太阳自己却躲在云层里，只将这光借给云，让云替它炫耀。

云得了这般恩赐，便愈发放肆起来。它们不再是纱巾了，而成了宫殿，成了群山，成了海市蜃楼。金色的檐角，朱红的墙壁，紫罗兰色的穹顶，都在天空中铺展开来。有时游荡在山顶，有时挂在树梢，我疑为是天上仙人的居所，偶然投影到人间来了。那宫殿似乎还在移动，檐角的铃铛无声地摇晃，墙壁上的彩绘忽明忽暗。这哪里是云，分明是另一个世界在向我们眨眼。

当暮色降临的时候，田园里的人家亮起了灯，一星一星的黄光刺破了暮色。灯光与山边云彩对峙着，一方是人的微火，一方是天的巨焰。我不禁想，人总是要点灯的，因为怕黑；而天却能将黑暗也化作辉煌。云彩此刻愈发绚烂，红里透紫，紫中带蓝，如同打翻了的颜料缸，却又混得极有章法。这必是有谁在调色，我想。是风吗？还是时光本身？

有时犯自由主义的个别云团脱离了队伍，独自飘向远方。它的颜色奇异，既非红也非黄，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橙，像是将落未落的夕阳全部吸了进去。这团云飘得很慢，形状渐渐变化，先似奔马，后如卧佛，末了竟成了一条龙，张牙舞爪地向地平线游去。我凝神望着，不觉已忘却了身在何处。那龙形的云终于触到了远山，霎时间，整片云彩燃烧起来，金红色的火焰无声地席卷了半个天空。这是云的涅槃吗？还是它终于厌倦了扮演他人，索性焚毁了自己？

天光渐暗，云彩的表演也近尾声。它们褪去了华服，重新变回灰白的棉絮，懒懒地挂在空中。方才的辉煌仿佛从未存在过，只剩下几丝淡淡的红，证明那并非我的幻觉。我不免有些怅然，如观一场好戏落幕，演员卸妆而去，空留看客在原地发呆。

在沉思中，我忽然悟到，彩色的云之所以美，正因为它们短暂。若天上的云终日五彩斑斓，人必会习以为常，不再抬头。唯因其稀有，方能引人驻足。人间的好事，大抵如此。欢愉如彩云易散，痛苦似阴云长悬。人总是记得住痛苦，却留不住欢愉，这或许是造物主的一种残酷幽默。

夜里下起了雨。我躺在床上，听雨点敲打窗棂，想着那些已经消散的彩云。它们现在何处？是化作了雨，落回大地？还是升到更高的天际，去装饰我望不见的夜空？雨声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变幻莫测的色彩，那龙形的云，那燃烧的天空。它们存在过，我见证过，这便够了。人生在世，能记住几片彩云，也算是没有白活。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我推窗望去，只见碧空如洗，昨日的阴云雾嶂了无痕迹。天空干净得仿佛能映出人影，那些云，那些颜色，那些幻象，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抹去了。只有湿润的泥土气息，暗示着昨夜发生过什么。

我想，彩色的云就像人生命中的某些瞬间，绚烂而短暂。你无法预测它们何时出现，也无法强求它们停留。你能做的，只是在它们出现时，放下一切，静静地仰望，将它们刻在记忆里。捋须回首，这些片段会如散落的彩贝，在时光的沙滩上闪闪发光。

天空又飘来了几朵白云，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但我已学会了不轻视它们，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它们会不会突然披上彩衣，上演另一出绝美的戏剧。

云如此，人生亦然。

2025.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