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抹红】红领巾上的阳光味

罗罗

美 篇 名 ：罗 罗

美 篇 号 ：15890667

歌 曲 ； 红色星辰

1974年的风里总带着大超场的阳光味。我十岁，胸前的红领巾洗得发粉，却比任何布料都挺括——每天睡前必用搪瓷缸盛热水熨烫，折痕要像直尺画过般笔直。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新画了雷锋像，他的红领巾是美术老师调了红墨水加赭石画的，边角用金粉描出细闪，我总在早读时偷偷数那些闪光的一粒。

"这红布沾着烈士的血。"辅导员讲话时总攥着队旗一角，蓝布中山装的袖口磨出毛边。

他教我们系红领巾的手法特别，将三角巾折成窄条时，拇指要抵住钝角顶点，"这叫找准方向"。我把这句话刻在铅笔盒内侧，铁皮被笔尖划得滋滋响，后来竟长出层暗红的锈。

王汉荣的爸爸从新疆部队寄来《雷锋日记》，封面上的雷锋戴着军帽，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晒谷场的马灯。我们在课间传看，她用红铅笔划出"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字迹透过纸背，在我抄录的笔记本上印出淡红的痕。有次她教我叠五角星，纸角戳进掌心，血珠滴在练习用的红绸布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梅花。

村口老槐树的广播每天三次响起《东方红》。我和二柱他们扛着裹红布的木棍去晒谷场站岗，岗哨木牌上的"爱护集体财产"是会计写的，毛笔字被雨水泡得发胀。二爷爷挑着菜筐经过，总故意问口令，我扯着红领巾喊"为人民服务"时，他烟杆锅里的火星会突然亮一下。有回他塞给我颗水果糖，玻璃糖纸裹着的糖块在舌尖化开时，红领巾的三角尖正硌着锁骨，又痒又暖。

队日活动去公社粮站翻晒麦粒，保管员王大爷教我们挑霉粒，说"一颗粮就是一颗子弹"。我蹲在麻袋堆前，麦芒扎进掌心，血珠滴在红领巾上晕成小朵红云。张天敏的塑料发卡掉进麦堆，我们扒拉半钟头才找到，她用红领巾擦了三遍，发卡上的红漆被蹭掉一小块，露出底下的白塑料。

暴雨冲垮小桥那天，我背着一年级的李红叶往学校赶。河水漫过脚踝时，她突然哭起来，新布鞋的白边沾了泥。我解下红领巾系在柳树枝上，让二柱他们拽着布绳蹚水，自己背着李红叶走在最中间。水流把红领巾冲得笔直，水珠顺着三角尖往下滴，落在我俩交叠的影子上。那一刻忽然懂了辅导员说的"方向"——不是把口号喊得多响，是膝盖陷进泥里时，手不能松。

秋收时在田埂捡到只翅膀受伤的麻雀，赵波把它裹进我的红领巾。小毛球在红布里钻来钻去，拉出的屎粒要趁人不注意偷偷擦掉，肥皂搓出的泡沫沾在布纹里，晒了三天才泛白。后来麻雀能飞了，从麦秸笼里窜出去的瞬间，带起的风掀动晾在竹竿上的红领巾，两个红色影子在晒谷场的尘土里打了个旋。

寒假前的队会，辅导员讲黄继光的故事，窗外的雪落在他翻卷的袖口上。"英雄的血不能白流。"他说这话时，我摸着胸前的红领巾，发现它比春天时短了半寸——许是洗得太多，布丝都松了。散会后卯前玉塞给我块红布角，是她爸爸军装领口拆的，"我妈说这个色正"。我们躲在柴火垛后用糨糊补，浆糊冻在指尖上，疼得像被针扎，却舍不得呵气暖手。

如今那方红布压在樟木箱底，和卷边的《雷锋日记》、掉漆的队徽作伴。去年整理旧物时，女儿指着它问是什么，我教她折钝角，指尖触到布上细密的纹路——那是无数次搓洗刻下的年轮。阳光穿过纱窗落在她发顶，恍惚看见两个时空的红叠在一起：十岁的我举着裹红布的木棍站在晒谷场，七岁的她正把红领巾贴在脸颊，像贴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小火苗。

杉木箱打开时，锁扣的锈屑簌簌落下，像1974年的麦糠。旧红领巾的褶皱里藏着太多东西：麦芒扎的血珠，麻雀抖落的绒毛，李红叶布鞋上的泥点，还有卯前玉补布角时蹭的糨糊。凑近鼻尖，闻到的却是晒谷场的阳光味，混着老槐树的清香，漫过四十多年时光，依旧暖得烫人。

那一抹红里，藏着前人用热血浸出的温度——是赵一曼狱中写家书时未凉的赤诚，是雷锋把“有限生命”投入“无限服务”的热忱。它不该只飘在胸前，更该落在举手投足间：弯腰捡起垃圾时，是它的分量；帮同学解难题时，是它的光亮。这红，从历史长河里来，正借着少年的肩头，流向更辽阔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