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梦游

一泓

我背着包、拎着酒、揣着几本写了一半的手账，

像个中世纪逃跑的吟游诗人，

在青海湖边写下这句话：

“我不是来寻找意义的，

我是来看看这破世界有没有可能不那么蠢。”

太阳像个醉汉，

在戈壁滩上横着走；

风沙很忙，

它负责将昨天的希望刮到别人的脸上。

我走过德令哈、玛多和喀什，

在藏民的长歌和游客的自拍杆之间穿行，

仿佛夹在两个朝代的中缝里，

一边是祖先的马蹄印，

一边是算法推送的笑脸。

有人说，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

这话听起来像老式剧院门口的标语，

挂得再久，也总有人信，

只是我这类晚熟人还认真地记在笔记本上，

像个古怪的信徒。

人们为了寻找自由而旅行，

自由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

只有失去的自由才会感觉到。

我知道自己被三种锁链缠绕：

第一种是肉体的，

它以家庭、税单、身高体重、社会身份的形式存在，

每天早晨醒来都得确认一次：“你还在这具名叫‘你’的器皿里。”

第二种是生物的，

胃、欲望、基因、繁衍的幻想，

就像是系统默认的应用软件，

你删不了，也关不掉，

有时候你会误以为那就是“你”。

第三种最滑稽，叫“精神之锁”。

它说你该有理想、有目标、有追求，

说得多了，你就像被激励过度的机器，

拼命旋转，

最后不知道自己是马达，还是马达的噪音。

在西藏边境我见过一位老人，

他坐在转经筒边不说话，

手指绕着红绳打结，像在解某个遥远的谜。

我试着模仿他，坐了十分钟，

风太大，我的谜全被吹跑了。

我也试着信点什么，

比如神啊，比如自由，比如“生命自有光亮”。

可每当我真要信下去的时候，

就会听见脑子里传来王小波的声音：

“你以为你很深刻，其实只是有点神经病。”

所以我继续走，

在每个加油站、青年旅舍、小卖部之间漂流，

像一只不愿归笼的鸽子，

不是为了飞翔，而是讨厌笼子的配色太难看。

有时候我也写诗，

写那些风吹不走的词句，

它们像石头一样落在荒野上，

没什么人看，

但至少不是用来取悦谁的。

最终我明白，

自由不是拔掉一切锁链，

而是你终于意识到，

这个世界从没打算放你出去，

那你就干脆躺下，在牢笼里吹口哨，

或者，把牢笼画成地图，

给后来的旅人指一条曲线的路。

高原的风静下来了，

我坐在一块温热的石头上，

像个刚下班的神明，

看天，喝酒，

等另一个傻子从远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