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秋秋

清晨七点，天色清亮，空气清新。风里有昨夜雨水的凉，树梢上的鸟雀鸣叫得像撒了一串玻璃珠，叮叮当当。晨练的人把手机贴在耳边，时事新闻和脚步声一起向前赶，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我到小区里遛狗，迎面碰上了对面楼栋的婆婆。她70出头的样子，穿着白外套，红裤子，头发斑白，皮肤粗糙，腰弯成一张拉满的弓，左手拐杖，右手狗绳。

看到我和狗狗，她下意识地紧了一下狗绳，把狗狗护在身边，生怕我大体型的柯基冲过去欺负她的小泰迪。

老婆婆的眼睛有些浑浊，精神却还矍铄，嗓门敞亮：“弟娃儿，好朋友来了！”

老婆婆的泰迪狗狗名字叫“弟娃儿”，是条十多年的老狗了。

我们便站着寒暄：狗昨晚吃了多少、今早拉了几次、水池又浮绿藻了、草坪多久没剪……其实我只用“嗯嗯”作答，敷衍地听着，没当回事，狗和人相互打过招呼，就走了。

老婆婆每天都是固定时间遛狗，雷打不动，而我也多是那时候出门，所以几乎每天早上都会碰到她，都会家长里短地聊上两句。

冬去春来，一人一狗，日复一日，老人佝着背，拐杖笃笃地在地面敲响，弟娃儿也踏着老迈的步伐，晃晃悠悠地走着。

经常看到他们慢慢地在小区里走，或者围着小区外面转悠。

有时候，我在阳台上眺望，也会看到她和其他邻居站在小区一角聊天，她的嗓门比较大，中气十足，偶尔我在楼上都能听到她在高谈阔论。

直到有一日，画面突然改了——小拖车吱呀吱呀，弟娃儿蜷在里头，脑袋耷拉成一只空布袋。刘婆婆笑里掺着碎玻璃：“老伙计走不动啦，那就我带它看风景。”

几个月后，有一天，我在地库门口碰到独自散步的老婆婆，忍不住问：“弟娃儿呢？”

“我们弟娃儿到天堂去了，活得太久，活累啦。”她摆摆手，像掸掉一粒灰尘，可风把灰尘吹进了她的眼眶。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说：“弟娃确实年龄大了。”

目睹老婆婆走过，发现她的背佝得更凶了，整个身子朝前倾，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靠拐杖支撑着，走得也比以前慢了。

这样过了好些日子，小区里再没见老婆婆的身影，我也渐渐忘了她的存在。

直到一个初夏早晨，拐杖触地的“笃笃”声忽然又清脆地穿过树叶。我探头——老婆婆的腰更弯了，可手臂多了一根崭新的狗绳，末端蹦跶着一团巧克力色的小毛球。

“新弟娃儿！”她眯起眼，皱纹开成一朵大丽花，“还是泰迪，还是这颜色——小家伙不懂事，以后慢慢教。”

小泰迪被喝止，绕着她转圈，尾巴扫过拐杖，像给旧木头刷上新漆。

树荫晃动，阳光碎成一地金箔。老人、小狗、拐杖、狗绳，重新拼成一幅会动的晨画。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把昨日的叹息吹远，只留下今日新鲜的狗吠和老人清亮的嗓门——

“弟娃儿，慢点，婆婆跟不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