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阿树在派出所门口来回踱了七八圈,终于把心一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迈进了派出所大门。</p><p class="ql-block">派出所院墙的窗户前,两个上身赤裸、满脸通红的醉汉正痛苦地呻吟着。他们的双手被反铐在窗户铁栏上,手铐的位置不高不低,迫使两人保持着最难受的半蹲姿势,活像两只弓腰勾背的醉虾。</p><p class="ql-block">"去端两盆水来,给这两个酒鬼醒醒酒!"周所长叼着半截香烟,一边用抹布擦拭着锃亮的皮鞋,一边冲旁边的联防队员喊道。"灌了几口猫尿就敢撒酒疯,连饭店都敢砸?无法无天,反了你们了!"</p><p class="ql-block">“周所长!”阿树弓着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忙不迭地递上一根云烟。 </p><p class="ql-block">柳林镇上大大小小人物,阿树都是认识的。可周所长那张脸板得像块“白板”——阿树认得他,他却未必记得阿树。 </p><p class="ql-block">“啥事?”周所长眼皮都没抬,语气硬邦邦的。 </p><p class="ql-block">“周所长,呃,我是羽绒厂的……我想报个案。”阿树是走南闯北的人,见任何人都是自来熟,干笑着自我介绍,只是对所谓“案情”心里没底,所以声音有些发虚。 </p><p class="ql-block">周所长往后一仰,整个人陷进太师椅里,听完阿树支支吾吾的叙述,嘴角一扯,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现在才来报案?你之前不是还等着杨总提货,是不是好拿回扣吗?”</p><p class="ql-block">听到“拿回扣”三个字,阿树浑身一颤,后颈像被冰锥刺了似的,连连摆手,脸上没笑佯笑辩解道:“这哪…哪可能有什么回扣?没有的事,犯法的事,借我十个胆子…我可不敢…”</p><p class="ql-block">周所长嘬了口烟,吐出一串浑圆的烟圈,斜眼睨了阿树一眼:“你们销售那些弯弯绕,谁不知道?”</p><p class="ql-block">阿树整个人蔫了下去,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小鸡,但知道“拿回扣”这事的份量,所以口中依然强硬辩解:“回扣是不敢拿的…我、我就是分不清是赌债还是诈骗嘛……”</p><p class="ql-block">"分不清?"周所长是老公安了,尤其精通审讯心理学,冷笑一声<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赌输了,来报案?让我们派出所帮你去追?赌赢了,会来吗?你以为我们派出所是帮你家开的讨债公司?”</p><p class="ql-block">阿树尴尬之极,木然站着,不知如何回答。周所长目光像锥子样盯着阿树,仿佛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也看穿了他藏在骨缝里的那点“小九九”。</p><p class="ql-block">砰!突然一声巨响,周所长猛然重重一拍桌子,桌面的茶杯也随之跳跃。</p><p class="ql-block">“我们三令五申,禁止赌搏!禁止赌搏!你们就是不听,还赌得这么大——凭这个数,够把你们全送进去蹲几天!”周所长的声音像炸雷似的在屋里滚过。</p><p class="ql-block">阿树的脸一下变得苍白,这种结果出乎他的意料。</p><p class="ql-block">周所长瞥了眼阿树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儿,心里既有些得意,又掺着两分不忍,语气便缓了下来。 </p><p class="ql-block">“那个杨老板,根本就是个职业老千!”他掸了掸烟灰,“专拿采购当幌子钓你们上钩——光外地报上来的案子,就不下五六起了!”</p><p class="ql-block">说着,他顺手抄起桌上那支烟——正是刚才阿树递的那根。阿树见状,忙不迭摸出打火机,弓着背凑上去,“啪”地一声替他点上。周所长深吸一口,脸色总算松动了些,摆摆手道:“去值班窗口办手续吧。”</p><p class="ql-block">值班窗口后面,那个漂亮的女联防队员原本正笑吟吟瞧着周所长训人。一见阿树过来,她嘴角的笑意倏地收了回去,冷着脸把一沓材料“唰”地推到他面前。</p><p class="ql-block">“填表。”</p><p class="ql-block">待阿树窸窸窣窣勾画完这些材料,女联防队员眼皮都没抬,“唰”地扔过来一张“接报警回执单”,然后用职业化口吻道:"回家等消息吧。"</p><p class="ql-block">那语气,阿树听着像医生对得了绝症的人说"回去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一个调调。</p><p class="ql-block">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阿树销售不成反被骗走五万元的事,转眼间就成了羽绒厂的热门话题。起初只是私下议论,后来越传越邪乎——竟有人说那杨老板带了几个俄罗斯女郎,阿树是被美色迷昏了头才栽了跟头。</p><p class="ql-block">见流言愈演愈烈,钱副厂长立即向田厂长作了详细汇报。</p><p class="ql-block">他沉痛地检讨道:"都怪我监管不力,不该让阿树挪用公款去赌博。我本是一心想促成这单生意才去陪客户,哪想到阿树酒后糊涂,竟把公款输了个精光......"</p><p class="ql-block">言外之意,此事与他毫无干系。</p><p class="ql-block">作为田厂长的亲信,钱副厂长这番说辞的分量,田厂长自然心知肚明。</p><p class="ql-block">田厂长先找阿树单独谈了话,后又在全厂职工大会上拍了桌子,骂了娘。</p><p class="ql-block">“供销科某些人胆子比天大,不仅敢明目张胆成千上万的豪赌,还敢挪用公款!不要以为厂里离了你们,就玩不转了——死了张屠夫,难道就得吃连毛猪?我看这地球离了谁,都他妈照转!”</p><p class="ql-block">田厂长越骂越激动,嘴角都泛起了白沬,最后当场宣布处分决定:田副厂长、会计扣发当月奖金,阿树不仅扣发当月奖金,还必须三个月内归还挪用公款,否则开除!</p><p class="ql-block">会后,阿树成了全厂灰头土脸人物,原来采购员趾高气扬的派头荡然无存,见人也不嬉皮笑脸打招呼了,整日缩着脖子走路,恨不得把脸都理进衣领里,可越是躲躲藏藏,偏厂里那些和阿树厮混惯的人,就越发来劲,一见他就阴阳怪气地打趣:</p><p class="ql-block">"哟,阿树!听说最近销售做的不错啊?生意都做到俄罗斯了?"</p><p class="ql-block">"阿树!杨老板今天打电话来没?听说俄罗斯小姐身上有股骚味,到底是不是啊?"</p><p class="ql-block">阿树到哪里,哪里就充满着快乐的空气。可他实在笑不出来,阿树并没有什么积蓄,为了归还那五万元公款,阿树只好低三下四去找朋友借,首先想到好友孙友登。</p><p class="ql-block">"老孙,最近手头宽裕不?"阿树搓着手问:“能不能借…”</p><p class="ql-block">谁知孙友登一听个“借”字,立马变了脸色,手摇的像拨浪鼓:"哎呀,老弟你不是不知道,我房贷还没还清呢!"</p><p class="ql-block">阿树又找最玩得来的韩老六:"韩哥,借我点钱周转..."</p><p class="ql-block">韩老六把手一摊,诉起了苦:"我最近倒了血霉,打牌被派出所抓了,还罚了三千块,媳妇又刚查出怀孕,奶粉钱都不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