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图 文:一颗铺路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美篇号:14150997</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八九年的初秋,合川乡下的晒谷场泛着金黄。稻谷刚收完,父亲在场上铺了塑料布,把最后几袋谷粒倒出来晾晒。我蹲在竹筐边拣碎石,看他弯腰翻动谷堆,蓝布褂子的后襟被汗水浸得发亮。他的背比去年更驼,膝盖打弯时带着轻微滞涩,却仍一遍遍翻动谷粒——他总说“谷子得晒透才耐存”,我却知道,他是想让谷粒更干爽,卖价能高几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忽然一阵风卷过,父亲手里的木锨被吹得晃动。他踉跄着去扶,脚下踩着散落的谷粒一滑,重重向后倒在石碾子旁。那声闷响让我手里的碎石都撒了,奔过去时,见他额角磕在碾盘边缘,渗出血珠。“爸!”我扶他坐起,他却推开我的手,自己撑着碾盘想站,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右手捂着后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没事,”他喘着气笑,“谷粒软,摔得不疼。”可鬓角的冷汗顺着皱纹淌,早把下巴的胡茬打湿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回家路上,他拄着我的肩膀慢慢走。路过代销店,王婶探出头问,他立刻直起腰:“没事,踩滑了。”直到拐进自家院子,那股硬撑的劲儿才泄了,额头抵着我的后背,像株被雨打蔫的玉米。我找出红药水给他涂伤口,棉签碰到额角时,他瑟缩了一下。“早说让你别晒了,”我尽量让声音平静,“粮站收谷时会烘干的。”他望着墙上我初中毕业的奖状,忽然说:“你想去县城读高中,学费得攒。”煤油灯的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晃,像浸了水的棉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夜里我躺在隔壁床,听着他翻身时压抑的呻吟。想起上个月他去镇上卖玉米,来回走了二十里地,脚底板全是水泡;想起他总在清晨五点就去田里,说“天凉好干活”,其实是想多侍弄几分地。这个家就我们俩,他总把“顶梁柱”三个字扛得笔直,可这一跤,让我看清那挺直的脊梁早被生活压出了弧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跌跤后的第四天,他能下地了。我在堂屋铺了麻袋扶他练习走路,他忽然笑:“你小时候学走路,在这屋里摔了八回,抓着桌腿不肯放,跟只刚出窝的雏鸡。”阳光从木窗棂斜进来,在他花白的鬓角上跳。我们开始一起做“防摔的营生”:我把堂屋的青石门槛凿低寸许,在茅房墙上钉了枣木棍;父亲让我给他的布鞋钉上胶皮底,说“这样踩谷粒不滑”。有天他见村医教老人做“八段锦”,回来就跟着比划,说“活动活动筋骨,省得给你添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秋分那天,父亲能跟着我去菜园了。他蹲在篱笆边摘辣椒,动作慢却稳当。“摔那一跤,倒让我想通了,”他把红辣椒放进竹篮,“人老了,硬撑着反倒让你操心。”风卷着桂花香从篱笆外钻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白发。我望着竹篮里红亮的辣椒忽然明白,日子就像这晒透的谷粒,要经历风雨才懂得收敛锋芒。父亲的那一跤,摔碎了他“不肯服老”的倔强,也摔碎了我“他还硬朗”的侥幸,却让我们学会了在清苦的日子里互相搭着肩往前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傍晚收谷时,我扶着他往谷仓走。他的手搭在我胳膊上,不重,却很稳。夕阳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晒谷场时,他弯腰捡起粒谷,放进嘴里嚼着:“今年的谷子,饱满。”晚风里飘着稻草的气息,远处传来收工的人说笑。原来有些跌倒不是跟头,是让你看清,往后的路,得两个人慢慢走,才走得稳当。</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