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析孙绰《秋日》

张元文（爱莲说）

秋 日

孙 绰

【原诗】

萧瑟仲秋日，飚唳风云高。[1]

山居感时变，远客兴长谣。[2]

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3]

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4]

抚菌悲先落，攀松羡后凋。[5]

垂纶在林野，交情远市朝。[6]

澹然古怀心，濠上岂伊遥？[7]

【今译】

深秋时节一派萧瑟，疾风凄厉云起天高。

居住深山易感时变，远来客人放声长歌。

稀疏树林积贮凉风，空旷山穴聚集凝云。

清冽露水洒落庭树，繁密叶子落下枝条。

抚摸秋菌悲其早逝，攀援松柏羡其后凋。

山林野外悠然垂钓，闹市朝廷远离断交。

怀着古贤恬淡心态，濠上雅兴岂会遥远？

【注释】

[1]仲秋：农历八月，这里指代秋季。飚：同飙，疾风。唳：鹤、鸿等高亢凄厉的鸣叫声。这里指凄厉的风声。[2]感时变：感受到时序的变化。兴长谣：放声长歌。[3]积：言其多。虚岫：空旷的山穴。凝霄：凝云。[4]湛露：清露。辞：辞别，引申为落下。[5]菌：低等植物。《庄子》：“朝菌不知晦朔”。后凋：语出《论语》“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6]垂纶：垂钓。远市朝：远离闹市、朝廷这些争名夺利的场所。[7]古怀心：保持远古人的心胸。濠上：在今安徽凤阳。语出《庄子·秋水》篇，其中写庄子与惠施在濠上闲游，看到鲦鱼从容出游，因而引起了鱼究竟知不知道快乐的一番辩论，后世便以“濠上” 代指逍遥闲游之所，把任性闲适，崇尚老庄称为“濠上之风”。

【作者简介】

孙绰（314—371），字兴公，东晋文学家。太原中都（今山西省平遥西北）人。少隐居会稽十余年，有高尚之志。以文才著称。出任征西参军、太学博士、尚书郎等，转为永嘉太守，迁散骑常侍，领著作郎，袭爵长乐侯。官至廷尉卿，领著作。诗喜宣扬玄学，枯淡寡味，是东晋玄言诗的代表作家。亦能赋，作有《遂初赋》及《游天台山赋》等。少数作品在刻画自然景物方面比较工丽细致，如《秋日》及当时即已著名的《游天台山赋》。原有集二十五卷，已散佚，明人辑有《孙廷尉集》。事迹附见《晋书》卷五六《孙楚传》后。

【赏析】

此诗通过秋天景色的描绘，抒发了时光易逝、人生易老的愁思，表现了一种自然淡泊、追求隐逸生活的心境。

全诗共分三个层次。

诗前四句为第一层次，写秋日的节候特点及在人们心理上的反映。“萧瑟”二句，一开头就给人展现出一派秋天肃杀之气。眼前万物凋零，秋风凄厉，云涌高空，它是那样杀气腾腾，令人毛骨悚然。它不止充满凄凉，而且那凄凉之中还分明带着一股肃杀逼人之气。如此景象、色彩、音响，自然会在人们的心理上产生感应，于是紧承上句，写下了“山居”二句。居于山上的人会首先感到这时序的变化；远行在外的人很容易产生凄凉之感、思家之念，以至于要放声唱歌来舒散心中的愁闷。这“时变”之感，因萧瑟的秋景和凄厉的秋风而来；而这远客的“长谣”之兴，则是由“时变”之感而来。诗人借景表情，此时的秋景已不是纯客观的自然界秋景，它已移入诗人的主观情感，景与情两者已紧密结合在一起了：以景表情，情因景见，景中带情。

“疏林”六句为第二层次，写诗人自己所感受到的节候变化。“疏林积凉风，虚岫结凝霄”，是说稀疏的树林积贮着很多冷风，空旷的山穴聚集着凝云。这里的“积”、“结”，写出了时光的流逝，自然景物的变化。“湛露洒庭林，密叶辞荣条”，一声清冽的秋露洒落在庭院的树木上，转眼间繁密的树叶就像辞别家园、母体，从树枝上纷纷飘落，寻找各自的归宿。而那留下的光秃秃枯枝，则在秋风中发出凄厉的哀鸣。这是一幅多么浓烈的秋吟图啊！在这秋吟图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浓烈惨淡的“纷纷落叶下长安”的秋色，更主要的是感受到时光流逝，人生易老的一种深沉的感叹。而给人以鲜明对比的是“抚菌悲先落，攀松羡后凋”二句。附生于它物的菌类，生命短促，秋来最先干枯萎黄的就是它；而松柏常青，不惧秋霜冬雪，永不凋零。诗人“抚菌而悲”、 “攀松而羡”， 动了悲、羡之情，足见他并没有用哲人的冰冷目光去静观这种“时变”，而是饱含着诗人的感情去体察的，所以其间充溢着浓郁的诗意。这一层刻画精细而鲜明，诗人几乎捕捉了所看到的一切季节变化的表现，风、云、山、树、露、叶、菌、松，秋日来临，它们的种种变化都被准确地记录在案了。

　　诗最后四句为第三层次，抒写自己的情志。自然界虽然万物无常，富于变化，但是“垂纶在林野”，就会“交情远市朝”；只要“澹然古怀心”，就可“濠上岂伊遥”了。只有逍遥林野，远离市朝，清静淡泊，无求于人，无苛于己，保持着远古人的心胸，才能得到人生的真正乐趣。“澹然古怀心，濠上岂伊遥”二句，虽是谈玄论虚之词，可却是全篇的旨归。庄子、惠子曾游于濠梁之上，庄子说：“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惠子问：“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作者眼下所处的环境，同庄子、惠子濠上之游已无多大距离了。隐遁终生，这大概就是作者的处世答案了。魏晋之际，由于社会动乱政治黑暗，文人感到生死莫测、祸福无常，为了全身免祸，于是隐逸之风大盛。士大夫不论在野的还是在朝的，大都以隐逸为清高，以山林为乐土，这样诗人们不仅谈玄说理，而且描绘山水之作也逐渐多起来了。这首诗正是这种风气的产物和代表。

　　孙绰以玄言诗著称，此诗虽也宣扬了道家的淡然之心，但能把玄理溶入景物的描写之中，借助生动的形象说明道理，非正格玄言诗所能比。诗从对山居秋日萧瑟景物的描写入手，而产生“悲”、“羡”的情怀，再引入对道家所推崇的濠上之风的向往，可谓循循善诱，步步深入。此诗语言清淡，刻画景物工丽细致，生动形象，富于变化，融山水与玄理于一体，从中可窥出玄言向山水转化的信息，为后来的山水诗开了门径，对谢灵运、陶渊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