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穆仁草原慢时光

凌风•作家

　 文字：凌风

美篇号：499752974 图片：自拍

背景音乐：呼伦贝尔大草原



从呼和浩特出发，一路向北，车窗外的楼宇渐渐矮下去，天空却一寸寸高起来。导游说，我们正行驶在欧亚大陆上最完整的草原走廊，而希拉穆仁草原只是这条走廊上一处“就近的拐弯”。我把从内蒙古博物院带出的草原示意图摊开：呼伦贝尔、科尔沁、锡林郭勒……六大绿带自东向西铺展，希拉穆仁因为偎在包头之侧，近得如随口就说出的邀约，一下便把你带进草原的门槛。

抵达时已近傍晚，想象中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并未出现，草原已在夕阳里收拢了所有鲜艳，草叶早被秋阳烤成铜箔色，风过时沙沙作响，像替辽阔打着节拍。蒙古包排成方阵，水泥骨架外覆着帆布，像一群穿着戏服的现代人。同伴小声地问：“假的吗？”我没回答。真正的草原不在布景，而在它允许你慢下来的那股蛮力。地平线远得像故意拉长的琴弦，目光一弹，便把自己也弹得很远很远。



第二天清晨，营地按“行程单”运转：草原骑马，亲子营射箭，搭建蒙古包，品尝烤全羊。骑马平生还是第一次，我被分到一匹黑棕老马，主人是放假回家的二十四岁大学生，脸却被草原的太阳晒成四十四。我脱口问：“您……真是九三年的？”他笑笑，挠挠后脑勺，手掌粗得像树皮，每道纹路都藏着风吹日晒的痕迹：“草原的太阳记账快，一年算三年。”

马道两侧的秋草簌簌，马的背脊比想象窄，我紧张得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大学生在后头喊：“放松放松，别跟马较劲，它比你懂路。”我试着松开缰绳，老马果然慢下来，耳朵转半圈，像在说“这还差不多”。缰绳在指间垂成柔软的弧，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草原的第一课，是学会把“控制”换成“等待”。

我被分到一匹黑棕色老马



远处，亲子营的五彩三角旗像一串突然苏醒的风铃，被南风吹得胀鼓鼓的，布面互相拍击，发出“噗——噗——”的闷响，似乎谁在慢吞吞地打嗝。忽然，身后炸开一声“靶子立好啦——”，射箭场的白底黑马旗应声蹿上杆顶，那匹用墨线勾勒的烈马瞬间活了，四蹄腾空，鬃毛被风撕成一缕缕狂舞的鞭子。同行的霞山区作协副主席林振华把着儿子的手扣弦，弓弦响处，箭矢歪歪斜斜栽进草地，儿子先是一愣，随后稚嫩的笑声划破了天空，而父亲却笑得比风还野。这父子俩的爆笑绞在一起，惊起了草场的蒲公英，白絮飞起来，为那面黑马旗平添了一层云雾。

亲子营的射箭竞赛



我们女伴无心“恋箭”，回毡房换上民族服饰，那蒙古袍一穿，腰带一束，整个人骤然被一种别样的风情牢牢缚住。裹着陌生的欣喜，陶醉无垠的辽阔，我忘却了生疏，亦不计较姿态是否合度，只是忘我地旋转、俯身、甩袖，银饰叮当作响，像替风声加了一段副歌。射箭场的旗子仍在翻飞，我们的裙摆与彩旗缠成一片。此刻，风是琴弓，草原似共鸣箱，而我们则是被拨动的弦——不问曲终何处，只顾把每一拍都舞成心跳的延长音。

陶醉草原的辽阔忘我地舞之蹈之



随后，大家齐心合力搭一个小型的蒙古包：骨架交叉成穹顶，毡布一层层覆上去，最后系紧驼毛绳。搭建蒙古包时，笨拙的双手竟也能触摸到一丝游牧的余温。仅仅半小时，便“搭”好蒙古包，我盘腿坐在里面，似乎闻见奶茶与柴油炉的混合味道，忽然明白：真正的“慢”不在形式，而在允许一切发生的心态。那一刻，草原有了手作的体温，不再是地图上的色块。

齐心协力共搭蒙古包

傍晚的诈马宴才是高潮。宾客需更换蒙古服饰，我被分发到的是金黄色“质孙服”，绸缎上绣着云纹图，泛着柔光，腰间的玉带一系，连走路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仿佛下一秒就要跟随驼铃踏过草原和风沙。

宴席设在阔敞的蒙古包内。身着同款服饰的牧民端着银碗走来，银碗里的马奶酒此时被重新斟满，蒙古包顶垂下的油灯在酒面晃动。



 突然，马头琴声扬起，穿红袍的司仪用蒙汉双语高声宣布开宴，烤全羊被抬上桌，油脂滴落的声响混着众人的欢呼，瞬间将气氛推向高潮。我学着撕一块羊皮，这浓香烟火气十足，诱得我指尖发颤。当焦脆的羊皮“咔嚓”一声裂开，露出里面粉嫩的肉时，热气裹着孜然与粗盐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坐在身旁的老牧民笑着用蒙语说了句什么，立刻有人翻译：“他说，要像狼一样撕咬，才算对得起这头羊。”我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咬下去，肉汁于齿间迸溅，混着炭火香与奶酒味，竟生出一种野蛮的畅快。这大概就是内蒙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气概吧？



席间歌舞升平，舞者甩动双肩模仿鹰击长空；我举起手机，不断抢拍，不禁想起博物院那张元代宴乐图——八百年过去，有些姿势从未改变。此刻，有人跟着马头琴的节奏摇晃起身子，我也情不自禁，衣角的流苏随动作轻摆，金黄色“质孙服”在灯光中连成一片流动的星河，恍惚间真就穿越到那个马背时代，蒙古包里连空气都飘着豪迈的酒香与欢歌。



夜深，蒙古包外篝火将熄。我和彩玲主席溜出营地，往黑暗走去。远处有人用蒙语唱起长调，尾音像风掠过草尖，而我顿悟：所谓盛宴，不就是把滚烫的日子撕成小块，就着歌声咽下去？草原的慢生活，不过是允许自己像一棵枯草，暂时退出人间的旺季，在风里站一会儿，看时间如何一层层褪去颜色，又如何一层层镀上金……

当篝火的余烬在鞋底留下最后暖意，我知道，这扇被希拉穆仁轻轻推开的草原门槛，终将在我心灵深处缓缓合拢。所有镀金的时刻，都已在无声处沉淀为灵魂的包浆，而风，依然在替永恒的辽阔打着它不疾不徐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