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年轻的时候很想成为作家,总是模仿王蒙的意识流小说,写了很多很多,可是都成为了废纸。</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34年深秋,北平小羊圈胡同的风卷着枯叶穿过四合院,十岁的王蒙正趴在八仙桌上抄写《论语》,笔尖蘸墨的间隙,他总偷瞄父亲书架上那本封面磨损的《铁流》。这个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孩子那时不会想到,三十年后,他的名字会和“右派”标签捆绑着出现在《人民日报》的批判文章里,而他笔下那些奔涌的意识流,将在时代的褶皱里埋下不灭的火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48年的北平城,枪声在胡同深处若隐若现。十七岁的王蒙攥着刚写完的短篇小说《小豆儿》,匆匆穿过西四牌楼。这篇发表在《华北日报》副刊的作品,以一个孩子的视角描摹了战争阴影下的市井百态,文字里跳动着与年龄不符的敏锐。此时的他已是地下党员,白天在贝满女中教国文,夜晚在煤油灯下翻译别林斯基的论文,红色信仰与文学天赋在他身上拧成一股炽热的力量。1953年,当二十岁的王蒙写出《青春万岁》,那些“所有的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的诗句,像一束强光劈开了战后的阴霾,也让他一夜之间成为文坛新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57年的夏天格外漫长。王蒙坐在《人民文学》编辑部的藤椅上,手里捏着刚刊出的《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校样,窗外的蝉鸣聒噪得让人心慌。这篇直指官僚主义的小说起初获得茅盾赞赏,却在政治风向突变中被定性为“反党毒草”。批斗会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昔日称兄道弟的文友纷纷转身,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唾沫星子淹没——“资产阶级右派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63年隆冬,新疆伊犁的雪没到膝盖。王蒙裹着打补丁的棉袄,跟在维吾尔族老乡身后学挖坎儿井。从北京作协的办公室到伊犁巴彦岱公社的土坯房,他用了七天七夜的火车硬座,以及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消化身份的落差。白天他和社员一起割麦、扬场,手掌磨出的血泡在盐碱地里钻心地疼;夜晚他躺在土炕上,借着月光在烟盒纸上写维吾尔语语法笔记。有次赶车时马惊了,他被甩在冰面上,额头撞出的伤口结了痂,却让他突然想通:“痛苦会变成语言,语言会变成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伊犁的十六年,王蒙成了半个维吾尔族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伊犁土话”,会唱《黑眼睛》的民歌,甚至能在巴扎上和小贩讨价还价。当地老乡叫他“王蒙哥”,谁家娶媳妇会请他去喝奶茶,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会来征求他的意见。这些滚烫的人情,像雪地里的炭火,焐热了他冰封的创作欲。1975年的一个冬夜,他在煤油灯下开始写《这边风景》,笔尖划过粗糙的稿纸,维吾尔族姑娘阿依古丽的笑声、麦场上的尘土味、坎儿井里的流水声,都顺着笔锋流进文字里。他后来回忆:“伊犁的风沙磨掉了我的浮躁,却磨亮了我的眼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79年春天,北京站前的玉兰花开得正盛。王蒙提着一个装满手稿的帆布包,站在月台上有些恍惚。平反通知寄到伊犁时,他正在给生产队的牲口铡草,读完信后蹲在地上哭了很久,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了,又有什么东西“扑棱棱”飞了起来。回到北京后,他被安排在作协工作,办公桌对面坐着的正是当年批判他最凶的人,两人相视一笑,递烟的手都有些颤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此时的中国文坛,正经历着思想解放的狂飙。王蒙却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意识流。1980年发表的《春之声》里,闷罐火车上的工程师岳之峰,思绪从法兰克福的机场跳到北京的胡同,从童年的冰糖葫芦飘到眼前的焊锡火花,那些跳跃的意象像一串被风吹动的风铃,奏响了新时期文学的变调。有人批评他“脱离群众”,有人称赞他“开风气之先”,王蒙只是淡然回应:“我写的不是技巧,是一个民族在历史急转弯时的心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活动变人形》的创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1983年夏天,他把自己关在作协的招待所里,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小说里倪吾诚的挣扎,既是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也是他自己的灵魂镜像——那个在伊犁夜晚反复追问“我是谁”的影子,终于在文字里找到了出口。写完最后一章时,他推开窗户,看见长安街上的路灯连成一条光河,突然想起伊犁的星空,原来无论在哪,天空总会给人留一片仰望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89年深秋,王蒙坐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讲堂里,用英语讲授《红楼梦》的叙事艺术。台下的留学生惊讶于这个中国作家既能讲清楚“太虚幻境”的隐喻,又能随口说出艾略特的《荒原》。海外漂泊的三年里,他走遍欧美二十多个国家,却总在深夜梦回巴彦岱的土炕。1993年回国后,他开始写“季节”系列长篇,《恋爱的季节》《失态的季节》《踌躇的季节》《狂欢的季节》,四部作品像四幅油画,拼出了一代人的精神图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晚年的王蒙依然保持着惊人的创作力。八十岁时他出版《这边风景》,这部写于伊犁的手稿曾被塞进炕洞防潮,出版后竟获得茅盾文学奖。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写作,电脑键盘敲得飞快,思维比年轻人还活跃。有次采访中,记者问他是否原谅当年的批判者,他指着窗外的玉兰花说:“你看那些花,每年春天都开,它们不记得去年被谁折过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3年的一个午后,九旬的王蒙坐在书房里,阳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书桌上摊着刚写的短文《说“忘”》,结尾处他写道:“记忆是刻在石头上的河,遗忘是河上的船,载着我们往前走。”书架上摆着伊犁老乡送的冬不拉,琴身上的花纹被摩挲得发亮。窗外的胡同里,孩子们的笑声清脆如铃,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了《青春万岁》里的句子——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用青春的金线,和幸福的璎珞,编织你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王蒙的故事从来不是简单的右派平反记。他用六十年的创作证明,真正的文学巨匠,既能在时代的熔炉里淬炼思想,又能在人生的寒冬里播种春天。当他的意识流穿过政治的迷雾、岁月的沟壑,最终抵达的,是每个普通人都能共鸣的生命河床——那里有挣扎,有坚守,更有在绝望中开出的花。</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