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记忆深处的河

風聲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金黄与蓝的渐变，云层轻盈飘逸，河面如镜，倒映着城市的剪影。我常在这时走到河边，看远处几人在水中游泳，桥横跨水面，城市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动我心头的记忆。

小时候，我也曾在这条河里扑腾，水草缠脚踝，阳光洒在脸上，像外婆的轻抚。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被河水拥抱的温度。

六岁那年的盛夏，阳光像一把钝刀，把沙滩削得惨白。我扔下那根筷子削成的钓竿，赤脚踏进水里——水先吻了脚背，再漫过膝盖，继而轻轻托住我的腰，像一双温柔的手，把我举进另一个世界。

"咚——"心跳倏然沉到河底，又猛地浮上来，呛进几口水，带着水草与砂砾的腥甜。眼鼻口一齐呛出泪来，喉咙辣得生疼，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我仿佛挣脱了死神的指尖，重新活了过来。我于是蹲下身，任水没过胸口，指尖划出一圈圈涟漪，享受着清凉的柔软，觉得河水可爱极了，也好玩极了。

外婆说，我出生的第六天便被抱到河边“认水”，请河神看看这是谁家的崽。我想，从那时起，河便悄悄在我体内凿出一条暗道，让她的节拍与我的脉搏遥相应和。

因而，我爱在河边消磨时光：看渔人撒网，看鱼儿穿梭，看河一日三变的容颜。

清晨，她像刚睡醒的少女，用雾绡梳拢那络油光发亮的长发；正午，阳光砸碎在水面，溅起万枚银币，叮叮当当叩响发出悦耳动听的音符；傍晚，她忽地沉静，象一位慈祥的母亲，把整片天空折进怀里，一寸寸熨平。

而我最迷恋雨后的河。那时她刚与尘世吵完架，带着一点任性的浑浊，却仍温柔如初。我们一群孩子趴在浅水里，用竹竿去钩雨水冲下的野果、断枝，甚至撞上小腿的白条鱼。白条鱼爱逐浪，灵巧得像一道银线；可玩疯了也昏头乱撞，便轻易成了我们的俘虏。

我也爱钓鱼。与伙伴削一根筷子，绑上纱线，再挂一条蚯蚓，专钓贪嘴的“麻利婆”——家乡对胖头鱼的昵称。偶或钓到“沙鳅”，背鳍竖着一排尖刺，稍不留神便扎得指尖滴血，疼得人倒抽冷气。可我偏要挑战它：钓上来不直接抓，先踩住，待它精疲力竭再穿绳。

童年的快乐时光充满了无尽的梦幻，一直是小河陪我成长。十六岁，我离开了外婆的小河。汽车驶过冬瓜桥，我扒着栏板，看那抹熟悉的碧带被人流剪成碎片。夜里，我梦见自己站在干涸的河床，脚底龟裂如渴极的唇。醒来，枕上一滩汗，带着淡淡腥气——那是故乡水草在提醒我：别忘了你血管里的潮汐。

再回乡，我常去河边坐坐。小河瘦了，像中年突骨的腰，皱纹里卡着塑料袋与农药瓶。我伸手想替她理一理，却只触到一掌冰凉。舅父说，上游纸厂夜里偷排，“像墨汁，一缸一缸往里倒”。我望定河心那抹深黑，忽然忆起当年托起我腰的温度——那么轻，那么稳，仿佛全世界的温柔都蓄在一捧水里。如今，她连哭都无声。

　　夜幕降临，城市建筑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高大，河面平静，城市的灯光开始亮起，营造出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氛围。我常常在夜里走到河边，看水面倒映着灯光，像星星落进了水里。

风一吹，点点莹光落在水面，像一封潦草的家书，亦像外祖母的手舀起的砾砾星光漫进我的胸腔一一

　　傍晚时分，城市沿河区域，人们在河中游泳，水面波光粼粼，远处的高楼大厦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常在下班后走来这里，脱了鞋，把脚探进水里。水草缠住脚踝，像外祖母的手；砂砾硌着脚底，像舅舅的胡茬。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夏天，阳光像铜钱一样贴在皮肤上，我赤脚奔跑，扑进河的怀抱。

　　紫色丁香花在雨中绽放，花瓣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形成美丽的镜像。

我常在雨天撑伞走到河边，看花影在水中摇曳，像一场无声的舞蹈。水面上的倒影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做的艾草团子，那股淡淡的腥甜，像我第一次呛水时流下的泪。

　　桥下是平静的水面，远处可以看到城市的建筑轮廓。我有时会坐在桥边，看车流穿梭，听水声潺潺。桥上的人来来往往，桥下的人却仿佛被时间遗忘。

我常想，这条河见证了我多少次的来去？它是否还记得那个六岁的小孩，第一次扑进它怀中的模样？

流淌在记忆深处的河，它从未干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流淌。它流进我的血液，流进我的梦里，流进我每一次走到河边时的凝望。

无论我走多远，只要这捧水还在，我便不会迷路——河在我身体里，我在河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