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无言”战友

竹海散文

我的“无言”战友

杨柏书(武侯)

在雪域高原戍边的日子，那床一抹草绿的军用棉被让我遐想。岁月的荡滌，即使她由绿变黄，渐渐泛白，但每一道深浅不一的褶皱，布满了时间的纹路，潜藏着多少记忆的痕迹。这就是我那位“无言”战友，伴我度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棉被。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当我激动地从县武装部首长手里接过军用行囊时，草绿色棉被篷松柔软，但捧在胸前却是沉甸甸的。与其说这是一床棉被，不如说是一代青年的眷恋。她蕴含着蓬勃的朝气，诠释着戍边卫国的意义。还见证了一个青年成为一名合格军人的进步。用特别的尺度，丈量着时代军人的初心与守望。

棉被是整理内务的主要内容。没想到整理内务记录在解放军《内务条令》里。可见，把棉被叠成“豆腐块”的意义并不简单。营房里，扑面而来的是在整洁和宁静。即使在简陋，炕上那一排“豆腐块”却最为耀眼。这不是“光影”的映衬，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场景。方方正正的一叠叠被子，特别的草绿色，让人赏心悦目，俨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威武之师有着沙场的雄健，依然可以柔情似水。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那一道道折痕显得更加分明。下操后，整理内务刻不容缓。收拾好盥洗用具，叠“豆腐块”尤为重要。老班长在炕头示范着，毋庸置疑告诉我:“整理内务，从叠‘豆腐快’开始”。乖乖，看来马虎不得，必须全力以赴。

战友们手把手悉心指导，即使心里有芥蒂，叠个被居然有这么多“花样”。想想现在已经是军人，想想《内务条例》，慢慢地由不屑进入了主动。当手掌从被子上滑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袭来。那床被子好似有了灵性，游走我手尖。抖开棉被，抹去折皱，沿着被子的边缘用力按压，平整，均匀，大小，四棱足现一丝不苟，这哪是叠棉被，而是在用心塑造一个“艺术品”。让每一条线都笔直，每一个棱角都分明。春去秋来，不知叠了多少次“豆腐块”，成就了多少嘉奖和戒训？只有你知我知。终于，“豆腐块”不但遂我心愿，还叠成了肌肉记忆，信手拈来。看看，与其说叠“豆腐块”是整理内务，不如说是军人坚守初心，不断成长的方向。

紧急集合2号作装是当兵的必修课。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匆匆起床盲打背包，难度不言而喻。我可被打背包折腾够了。曾抱怨着过被子，咋粘上你就这样复杂？而你却很淡定，是乎一边在戏谑我，一边又在鼓励我:“让你出回糗，你才长记忆，你才会努力”。真如此，我咋这么笨？

尖利急促的哨声划破了静谧夜空。我从黑暗中惊醒，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慌乱之中，手忙脚乱在炕上抓，把带着余温的被子一角紧紧攥在手里，翻折扯叠乱着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紧张得差点窒息。被子总是给我作对，我越折越慌，越慌越乱，那条亲爱的棉被，硬是不听使唤。心急如焚的我，好不容易才将棉被圈成筒状，再去搜索着背包带。从炕头摸到炕尾，再从炕尾摸到炕头。抓住带子一阵折腾，勉强把棉被绑成了一坨，系上这坨“背包”，跌跌撞撞向集合地冲去！

那个松松垮垮的背包让我出尽洋相，真是狼狈不堪。那一刻，耳根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容我思索，一声口令，又走进了茫茫黑夜里。

那个背包已经早把我打回了“原形”，只身掉在队伍后一公里，责备声，质疑声还夹插着暴粗的话萦绕在耳际。究竟是紧急集合，还是背包惹的祸，让我这个糗出大了呢？事后，老班长“点醒”我，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功夫不到家必须的“代价”。也许，棉被已把这次教训作了特殊标记，时不时在耳边警醒着我。

“败”也棉被。“成”也棉被。那次紧急集合的教训深刻，后果触目惊心。我暗自思量，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

连队开展军事比武如期进行，打背包成了我的重点突破项目。记思路，背要领，“三横两纵”反复练习，成了我“翻身”的硬核。一次次对折试手感。而蒙上眼罩折被子，把背包带按规范系扎，必须千锤百炼。

心里憋着的气，自然而然化为了动力。枯燥单一的机械运动练习，把棉被抖开又折上，再抖开再折上。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从睁着眼到蒙上眼，那床被子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好不容易把她驯服得服服贴贴。心里有底气，该验证着水到渠成，享受惬意的时候到了。当我蹲在炕上，按练习的步骤，随意打乱被子，蒙上眼睛，临摹紧急集合状态时，一声哨声，有条不紊地迅速抓起被子，沿边找到对角，用力一抖，变成规则的长条，快速折叠膝盖压住，准确无误地拿起背包带，穿梭在被子之间，用力紧紧地系好结口。一个标谁，结实的背包系好。娴熟动作一气哈成。

当我背着背包，身姿挺拔跑步列队时，连长和战友们投来惊讶的目光。名副其实的口头嘉奖收入囊中，让我热泪盈眶。我情不自禁轻轻吻了一下背包，仿佛听到她开心告诉我:“真有你的，加油！”

艰苦的环境培养着戍守边疆军人的意志。而那床军用棉被，充当着许多不可勿缺的角色。既是御寒保暖的军需品，又是贴心管用的好帮手。战友们早被她“万能”的魅力融化了。

那时，电影是我们娱乐的奢望。电影组将到一营播放《平原游击队》消息不翼而飞。当夜幕降临，电影幕布在训练场拉起时，阵阵集合的哨声，提醒我们，撤下“豆腐块”，打好背包列队进入播放现场。瞬间，我的棉被背包化着我的“坐骑”，成了最贴身的依靠。电影的精典画面不断在荧幕上闪烁。日本鬼子松井的狡诈，依然没有逃过游击队和双枪李向阳神勇的惩罚。我压了压背包，抚摸着棉被，触景生情，我想，我的棉被，你就是我心中的港湾，你用柔软和温暖呵护我，隔绝了地面的寒冷。与我一起携手，撑起戍边卫国的情怀和高度。

一床绿色的军用棉被，置身在那简陋的营房，宛若一本书，一段情，无时无刻都在护佑我们。棉被叠起的方块成了我的案头。俯身在棉被上，记录着军营里的故事。细数着一次次酸楚，徘徊，错折和荣光。

在那个棉被案头，我写下了第一封情书，收获了甜蜜的爱情。记录着训练新闻，第一次在《战旗报》上刊布。最让人激动万分，念念不忘的是，有那么一天，我又抚平那叠棉被，把那张洁白的16开打字纸铺在被面上，用那支捂得热烘烘笔触动了纸，庄严地写下了“入党申请书”几个大字……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段段往事涌上心头，宛若就在昨天。我轻轻抚摸着早已泛白的棉被，仿佛握住了老战友的手，嗅到了你的气息，看到了你绽放的笑脸。你知冷暖，品甘苦，你最懂我。

致敬，我的“无言”战友。

2025.8.1.前夕于成都一爿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