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该四岁了。

无敌张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的父亲今年该四岁了。四年前的六月三十日，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几年，我无数次想写点关于他的文字，却总在提笔时心生怯意，怕回忆，怕触碰那些深埋心底的痛。父亲走后的几年里，他很少出现在我的梦中，直到今年七月中旬，他忽然来了，穿着年轻时当兵的那身绿衣，身形却是六十岁、病弱的模样，静静地站在梦的尽头。

说起父亲，他的一生是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缩影，是个为家操劳的好人，只是嘴上从不饶人。家中四个孩子，生在八十年代，谁家会无缘无故要那么多孩子？人们常说我是“要的”，我从不信，却也难免心酸——谁家会连生两个女儿还再要一个？听母亲说，我出生时，父亲嫌是女孩，差点将我送人。我常笑着调侃：“要真送人了，我也许早就大学毕业了。”而我真正毕业，已经二十六岁。家境贫寒，求学之路走得格外艰难。对父亲的重男轻女，我始终耿耿于怀。

小时候，家里每天都有人挨打，哪天不被打，反倒觉得奇怪。挨打成了家常便饭，仿佛理所当然。可童年的阴影，却像一道裂痕，深埋心底，直到现在，我仍会梦见父母不要我，然后哭醒。两个姐姐因家境原因早早辍学，而我或许因为成绩尚可，才得以继续求学。父亲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悄然改变。有一年我生病，耽误了一个月的课，成绩一落千丈。我无意中听见父母谈话，说如果实在跟不上就留级。后来我考上了三高，父亲却坚持让我上一高。于是，在他的坚持下，我留了级，第二年终于如愿进入一高。那年，我交了三千多元的学费，才换来一高的录取通知书。我始终感激父亲的这份坚持。

我和弟弟都上一高，家里的负担骤然加重。母亲初中时就外出打工，父亲一人在家种地，还干煤矿上的活。身体就是在那时慢慢垮掉的。十几亩地的农药，他亲自打，脾气又急，干活不惜力。2011年，我上大学那年，他突发心脏病，去郑州做了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医生叮嘱至少休养一年，可他只休息了半年，便又回到矿上干活。大学期间，我常打电话劝他保重身体，劝他雇人打药，可他从不听。直到大四那年，他突发半身不遂，加上心脏病，医院多次下达病危通知书。弟弟坚持转院到郑州，才救回一命。可父亲从此卧床不起。那年，我接到电话赶回家，在火车站哭成了泪人。

父亲年轻时当过几年兵，瘫痪后，靠着军人的毅力，每天坚持锻炼，竟慢慢恢复了行走能力。后来母亲外出干活，他甚至能自己做饭。只是长期服药加上脑部损伤，他的行为越来越像孩子，甚至对网上卖的“神药”深信不疑，认为能治好他的病。他吃过的药，数都数不清。心脏早已衰竭，每次发病住院，住上八九天便能好转。

然而四年前的六月底，他再次住院，住了六七天后坚持要回家。医生说他心脏严重衰竭，随时可能出事。我却以为和往常一样，没通知家人，就让他出院了。回到家，他依然无法进食，我和二姐又将他送回医院。29日那天，母亲在医院陪护，因我家女儿才两岁多，我当晚回了家。第二天清晨赶去医院，七点多父亲便昏迷了，没留下一句话，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直到下午五点五十分，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梁晓声在《人世间》中写道：“如果最亲的人去世了，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缓不过来。真正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见他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他在该有多好，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失去亲人最痛苦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

的确如此，几年了，我几乎没怎么提起父亲。办丧礼时，我以为自己不会大哭，可当父亲的棺材被抬出家门时，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些年，他像孩子一样和家里人吵吵闹闹，却一辈子都在为儿女付出，最终被疾病带走。有时想，父亲若还在，至少母亲遇事能有人商量，有个主心骨。

那条走了几十年的回家路的那头，再也没有一个老头；

那个一到时间就打电话拿药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那个童年里会讲很多故事，会讲年轻时部队故事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风雨，而是一生的潮湿。我永远困在这潮湿中，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掀起狂风暴雨。而我所念的人，他变成了一方矮矮的坟墓，他在里面，我在外面，看着很近，却触不可及！

有人说，去世的亲人不来梦里，说明他过得很好；如果来梦里，是他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爸，我们几个都挺好的，母亲身体还算硬朗，只是有些小毛病。弟弟的工作也在慢慢好转，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请您放心吧。我会秉承您赋予的家风，认真工作，好好生活。

如果真的有来世，您应该四岁了，希望您无论作为男孩女孩，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