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升腾的喧嚣 <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寒冬已走过半程。凛冽的寒风依旧毫无倦意地肆虐着,大雪也一场紧跟着一场,慷慨地覆盖着大地。我们早已习以为常,在心底认定,这便是冬天该有的模样,顺应着大自然的一切安排。</p><p class="ql-block">在这该有的冬日光景里,生活自有其不变的节奏。担水、和煤泥、掏炉灰、剁鸡菜、喂鸡……这些琐碎家务,是每日生活的必修课。日复一日,我们从容地接受,在冰水浸透手套的刺骨、煤灰沾染衣襟的斑驳、与炉火跳跃的暖意交织中,乐观地坚持着。</p> <p class="ql-block">日子滑向元旦,也到了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三九天,冻破石头、冻掉耳朵这说法一点都不夸张。并非危言耸听,但凡出个门,就必须全副武装,棉帽下面的两根带一定要系好,拴着两只大棉巴掌的那根绳每时每刻都挂在脖子上,不出门二个棉巴掌就拧在背后,出门就套手上。在户外走不了五步睫毛就会挂霜,眼睛一眨,上下睫毛就会粘在一起。生冻疮早不稀罕了,手背、耳廓、脚趾是冻疮的多发部位,不知不觉冻疮也成了每个大山孩子们冬季里的标配。尽管这白天很疼,晚上痛痒的冻疮,却也从未影响到孩子们从容乐观的日常。</p><p class="ql-block">偏在这时,沉寂许久的大院,仿佛被注入了暖流,一天比一天喧腾起来。清晨去厕所的路上,平日里只能遇见几位熟悉的阿姨和小伙伴们,如今却不时撞见归家的叔叔们。虽然认出了那是某某的爸爸,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脚下却想装作没看见的溜走。不料叔叔眼尖,扬声喊住:“你是xx吧?”“<span style="font-size:18px;">嗯——是,”“</span>嚯,又窜个儿了!你爸过几天就回来。” “哦…是吗?叔叔我先回去了,妈妈等我吃饭呢!”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跑开。孩子们对这些父辈们有一种莫名的敬而避之。</p><p class="ql-block">冲回家,把爸爸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妈妈。从那天起,妈妈总会将一些美食特意留出一份,小心地搁在角落——那是给爸爸的。</p><p class="ql-block">天刚蒙蒙亮,起床号悠长的尾音尚未散尽,房头陡坡上那条冰雪覆盖的小路便喧闹起来。平常只有一两队的战士们跑步经过,最近一队接着一队,归营的战士们正踏着整齐的步伐跑步。大头鞋重重敲击着冻硬的路面,发出铿锵有力的“咔哒”声,伴随着划破凛冽晨空、中气十足的“一、二、三、四!”时起彼伏,肆虐的寒风也放慢了脚步,雪花也回归了轻柔落地的常态。冰冷的空气也跟着沸腾了。每年此时,分散在外的部队都会陆续回到营房——有从遥远的黑龙江农场归来的,有结束了海上孤岛演练的。</p><p class="ql-block">大院里骤然升腾的热气与喧嚣,瞬间点燃了积攒半个冬天的寂静。孩子们的心,也跟着雀跃沸腾起来。</p> <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日子,这座深藏于群山之中的部队大院,终于渐渐找回了它应有的生机。学校放了假,出操的连队日渐增多。清晨,一队队整齐的身影踏着冰雪,从坡顶那条唯一的道路上跑过,铿锵的脚步声穿透窗棂。躺在床上听着,心里便像落了块石头,踏实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当连队和父亲们远行时,我们并未清晰感觉到缺失了什么。可他们一回来,大院里的孩子和妈妈们,不仅眉宇间都舒展了几分,连说话的声音都更响亮,走路也仿佛带着风——那份深藏心底的底气,悄然间足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回想父亲们不在的日子,只有母亲相伴。风雪呼啸的夜晚,窗外那怪异的风声总将心悬得紧紧的,忍不住会小声提醒:“妈,门闩好了吗?” 然后蒙住头,在被被子深处寻找一丝安稳。白天的我们或许显得勇敢坚强,可夜里,即便有母亲的臂弯环绕,心底深处,总觉得还缺了那么一点沉甸甸的依靠。</p><p class="ql-block">如今回头再看,这偌大的、没有围墙的大院,孤悬于重重山岭深处。在那些寒风卷着飞雪、日夜呼啸的严冬里,仅靠着留守的寥寥官兵,以及一群山中长大的孩子和他们的母亲在支撑。这幅图景,细细想来,总不免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孤寂与苍凉。</p><p class="ql-block">这份感受,其实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只是所有的妈妈和孩子们,都心照不宣地将它埋藏于沉默的深处。</p> <p class="ql-block">寒假中的孩子们,除了完成不多的作业,依旧雷打不动地帮着母亲操持家务。部队开始陆陆续续发放年节物资:今天分花生,明天领大米豆油……这些跑腿的活计,自然落到了这群在家也闲不住的孩子们肩上,实实在在给妈妈们减轻了不少负担。</p><p class="ql-block">连带着午餐和晚餐,也几乎被我们这群半大孩子包揽了。交流烹饪心得似乎也成了我们的分内事。妈妈们偶尔聚在一起,话题总绕不开对我们这些“小厨师”手艺的点评。其实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就凭我们那点手艺,离“好”字还差得远。妈妈们的夸赞,多半是鼓励的成分。</p><p class="ql-block">又一年,高压锅这新鲜物件问世,没多久就在大院里普及开来。每当服务社运回猪肉,第二天家家户户准保飘出炖肉的香味。走在院里的路上,经过每一扇门前,那“嗤嗤嗤嗤”的高压锅排气声,此起彼伏,成了寒冬里独特的背景音。</p><p class="ql-block">很快,这群山里的孩子也能熟练地摆弄高压锅了。虽说烹饪技艺还差强人意,但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创新精神倒是十足。只是这探索的路上,难免栽跟头。一次,一个小伙伴操作不当,高压锅猛地炸开!万幸的是,只造成了轻微的皮肤烫伤,算是有惊无险。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后怕——若当时偏差分毫,后果不堪设想。后来,类似的事故竟又发生了一次,依然是侥幸躲过一劫。家属委员会为此专门召开会议,详细讲解了高压锅的安全操作流程,并着重强调了它的危险性。自那以后,高压锅才真正成了我们手中安全的炊具,类似的事故再未发生。</p> <p class="ql-block">大山里的孩子们,平日里几乎没什么零食,对这事儿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放假了,母亲们总想着给孩子们弄点零嘴儿。东北最不缺的就是黄豆,于是家家户户便有了炒黄豆这道最朴实的零食。别说,这炒黄豆嚼起来还真香!小孩子有个特点,吃起来就停不住嘴,结果常常嚼得下颌关节发酸发痛。后来,妈妈们又琢磨出了更酥脆的做法:先将黄豆用盐水泡发涨大,再摊在炉台上慢慢烘干,最后才下锅翻炒。这“升级版”炒黄豆的法子不胫而走,很快,这群孩子就都吃上了咸香酥脆的炒豆子。平常出去看场电影或是结伴玩耍,口袋里总要装上半兜香酥黄豆。谁要是忘带了,伙伴们便不分彼此,慷慨地分享出来。</p><p class="ql-block">后来不知是哪一年,部队从黑龙江弄回来些葵花籽。有几年也分过花生,但都是生的。炒制这些稀罕物,还得靠自己动手。起初炒花生可遇上了难题——火候难掌握,极易炒焦。后来不知是谁听说,用沙子炒,火候均匀不易糊。法子有了,可沙子倒成了紧俏品!终于,有人从后勤某处弄了些沙子回来。这下,这捧沙子竟成了“香饽饽”,像走马灯似的,从这家传到那家,再传到下一家……循环往复,忠实地履行着它“助炒”的使命。</p> <p class="ql-block">漫长的冬季里,服务社的肉蛋供应极其有限。好在,家家户户养的鸡已到了出栏的时候,还有那些生蛋不勤的老母鸡。每当荤腥“青黄不接”,妈妈们便会择机杀上一两只鸡,丰富一下孩子们的饮食,补充补充营养。</p><p class="ql-block">刚住进大山的头几年,杀鸡这事儿多半由留守在家的叔叔们操刀。可渐渐地,留守的叔叔越来越少,他们肩上的工作担子也愈发沉重。这时,大山里的孩子们便“跃跃欲试”了。不就是杀个鸡吗?经过一两年的耳濡目染,他们对杀鸡的要领也略知一二。有的男孩胆大心细,初次上手就干得干净利落,颇有几分架势。但也有的,一刀下去没能结果,反被挣扎的鸡吓得一哆嗦,把刀一扔,任凭那鸡扑腾着满地乱窜,再不敢上前。这时,妈妈们只好赶忙去请那些“经验丰富”的大孩子来收拾残局。一时间,这几个“杀鸡小能手”成了大忙人,天天都有阿姨上门排队预约。</p><p class="ql-block">走在院子里,常常会有一股浓郁的高压锅炖鸡的香味扑鼻而来。终于有一天,馋虫被勾得按捺不住的弟弟问母亲:“妈,咱家啥时候炖鸡啊?”母亲叹口气:“不就等着你哥哥们有空了,帮咱们把鸡杀了?鸡杀了,立马就给你炖上。”她顿了顿,看着弟弟又说:“你要是会杀,不早就吃上了?”弟弟一听,挺起胸脯:“那我试试!”母亲连连摇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杀不死,鸡遭罪,咱们看着也难受。”弟弟却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有我的法子。”母亲将信将疑,磨好了刀,抓来一只鸡递给他。只见弟弟一只手紧紧攥住鸡翅膀,另一手接过刀。他深吸一口气,忽然用脚把鸡头牢牢踩在地上,眼睛一瞄,带着几分紧张却又异常果断地一刀挥下!鸡头应声落地,他把还在抽搐的鸡身往地上一丢,扭头就走,头也不回。</p><p class="ql-block">那年,弟弟大概也就十一二岁。自那以后,家里杀鸡的任务便正式移交给了他。弟弟杀完鸡,便算大功告成。母亲烧开一锅水,也匆匆上班去了。接下来的工序——烫水、拔毛、开膛、破肚——便成了我的活儿。大院里的家家户户,几乎都沿袭着这个“模板”:男孩子负责那“见血封喉”的一刀,女孩子则接手后续的精细处理。当然,家里若没有女孩,那男孩就得从头到尾一人包揽。不过说来也怪,院子里始终没听说过有哪个女孩子敢去动那把杀鸡刀的。</p><p class="ql-block">这分工,像是生活在这片山坳里自然形成的默契。男孩子们在一次次略显生疏甚至狼狈的尝试中,接过了家中需要力气和胆气的活计;女孩子们则在氤氲着炖鸡香气的厨房里,默默料理着生活的琐碎与温热。那一只只鸡,从扑腾的生命变成锅里的美味,串联起的不只是孩子们的馋嘴,更是那段清贫岁月里,家家户户自力更生、相互帮衬的朴素图景。那飘荡在冬日院落里的炖鸡香,是物资匮乏年代里最温暖、也最令人垂涎的家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均由AI制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