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有词3】轮回有迹

胡伊布

<p class="ql-block">  甬道上的银杏树眉眼含笑,舒展手臂迎接暑期到校报到的七年级新生。俏皮少年身后有的跟着祖辈、有的跟着父辈、有的跟着兄姐。这时候,总能听到有人说:"原来这是一排房子,我就在那里住宿" ;还有人说:"当年老爸在运动会上拿第一,现在咱家还有相片呢"。</p> 这样的场景在报到日总能撞见。每年新生名册里总有几个熟悉的姓氏,像老树干上抽出的新芽,生机勃勃。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她的姥姥曾在这所学校毕业,毕业照还挂在学校照片墙上,少女眉眼弯弯,和眼前的小姑娘有七分相似。更妙的是,姑娘的母亲入学时,也被同学说过和老照片里的学姐撞脸。 这些重叠的生命轨迹,像老钟里咬合的齿轮,在时光里咔嗒转动。就像新生们穿过花廊时不会想到,他们踩过的石板路,或许曾印着祖父十七岁的脚印;教室黑板上的公式,可能与父亲当年抄过的一模一样。这种无需言说的传承,正是轮回最温柔的注脚。 原生家庭的屋檐下,轮回的痕迹藏得更深。教语文的老师发现,班里最会写抒情文的男生,其祖父是上世纪的乡村教师,父亲则是单位里出了名的笔杆子。家访时看到他家书柜,从泛黄的线装《唐诗三百首》到烫金封面的《现代汉语词典》,整整三代人的批注在同一页相遇,墨迹的浓淡里藏着相似的断句习惯。 邻居家的小姑娘总爱把糖纸夹进课本,这是她母亲儿时的癖好,而她母亲的这个习惯,源自外婆在物资匮乏年代,总把水果糖留给孩子的老人。糖纸在书页间泛黄发脆,像一枚枚时光的邮票,将吝啬与疼爱、节俭与温柔,原封不动地从过去寄到现在。我们总以为自己是独立的个体,却在某个瞬间发现,说话的语气、握笔的姿势、甚至皱眉头的弧度,走路的习惯都带着长辈的影子。 道家说轮回是天地的呼吸。庄子站在濮水边,看着逝者如斯的流水,说 "生死如昼夜交替",就像春芽夏花秋叶冬雪,不过是自然循环的显象。他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醒来后分不清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这种物我两忘的混沌里,藏着最通透的轮回观:生命从不是孤立的点,而是绵延的线,此消彼长间,早已你中有我。 佛家则把轮回拆解成因果的锁链。灵山会上,佛陀指着阶前的茉莉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今生的擦肩而过。" 曾看过一则小故事,说的是有个屠夫每日念佛,临终前看见自己年轻时宰杀的牲畜排成队,为首的老牛却朝他叩首,原来那是他前世救过的耕牛,此番是来送他往生。这故事里没有恐怖的报应,只有温柔的提醒:你投下的每颗善种恶种,终将在时光里开花结果。 去年在博物馆,我对着一尊石俑看了许久,他眉宇间的神态,竟似曾相识。历史学者说,每个人的生命里都藏着至少三个历史人物的影子,或许是某个魏晋名士的风骨,或许是某位唐宋诗僧的悲悯,或许明清某位画家的千里江山,在基因与文明的河流里代代相传。 意识到轮回有迹,并非要屈从宿命。就像园丁会修剪果树的杂枝,智慧的人懂得在传承中取舍。所谓人性的圆满,或许就是看清轮回的轨迹后,依然选择在重复的链条上,亲手打上温暖的绳结。给陌生人指一次路,为流浪猫添一碗水,教孩子写第一个字时多些耐心--这些微小的善意,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时光的涟漪里,成为留给后世的温柔印记。 轮回从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带着体温的接力,我们接过祖辈的火炬,既要让火焰保持温暖,也要学着把光投向更广阔的地方。 图片是十二中校园四季景色 摄影:陈明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