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轻舟唱晚

<p class="ql-block">  永远的困惑</p><p class="ql-block">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p><p class="ql-block">七月火辣辣的太阳,把江南农村的土地都晒出了一条条裂缝。这是1951年7月30日,益阳桃江花果山田家村,六十多岁的农民贾荣宁正躺在一间用楠竹丫牛粪彻的牛栏屋内,他的床是用泥砖木板搭建的,他身上盖的旧棉被是他弟弟贾宜宁,在他们全家被“扫地出门”的那天晚上送来的。这会他的身边坐着他的妻子罗迈仙、二儿子贾连喜、四儿子贾伟志、四儿媳罗凤霞及晓初、魁先、孟奇等几个孙儿。其他三个儿媳听到家里被划地主的风声,都被娘家接走了,只有四儿媳罗迈仙 ,因为娘家也是地主,便留了下来。“咳! 咳! 咳! ”贾荣宁干咳着,虽是大热天,他盖着被子的身体还在发抖,他是昨天被一个曾经因为与村里胡家女人勾搭,被女人丈夫及兄弟追杀,而躲他家求他出面求饶的,那个同村四十来岁的男人,在同过一条小溪时,被他故意推入小溪,心身受到巨大刺激而病倒的。他没想到,自己搭救的人,会……这世道?</p><p class="ql-block">此刻他的眼神黯淡无光,满是疑惑。他不断念叨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这声声的叹息,像一把无形的锤子,敲打着每一个在场人的心。</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当时的花果山是益阳第七区(现桃江县花果山),与谢林港相邻,贾荣宁家门前是一条乡村通道,也可说是一个小集镇。家里做点小生意,补生活日用之不足。家里的四间草屋虽然简陋,却住着他的儿子儿媳和孙子们十几口人。</span></p><p class="ql-block">贾荣宁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一生辛勤劳作,默默无闻。他育有四个儿子,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三个儿子去参加抗日,留下老二在家务农,家里的几亩地的农活都是自己做,没请过长工、短工,妻子罗氏是益阳县城七公庙的,粗通文墨且见多识广,贾荣宁的父亲是一位私塾先生,老先生育了二子一女,几个孙儿在爷爷的教导下,都出类拔卒。</p><p class="ql-block">贾荣宁的大儿子忠尚聪明好学,由于家庭贫困,十多岁就在益阳盐务处当学徒,练就双手能打算盘的好手艺,后又在益阳书馆当营业员,利用空余时间,博览群书。1931年日本侵入时,参军入胡宗南部队,在后勤处工作,后考入黄埔军校。后任上校军需官。</p><p class="ql-block">二儿子贾连喜十来岁帮家里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不仅力气大,头脑清醒,会精打细算持家。</p><p class="ql-block">三儿子贾忠勇(我公公)被益阳督学周仙梯(周立波父亲)破格录取进学堂后,十二岁考初中时,被湖南省几个顶尖名校录取,贾荣宁知道后问:“哪个学校学费最便宜。”忠勇说:“岳云中学。”“就读这个学校!”他一锤定音。贾忠勇后考取省立一中,考取中山大学。1938年10月日寇攻入广州时,他参加抗日,考入中央军事委员会下属的抚恤委员会。参加中国远征军,后调国防部。</p><p class="ql-block">四儿子贾伟志读中学时,贾荣宁说:“我已无力送书了,你要读书,叫你几个哥哥送。”伟志在几个哥哥的感召下,中学毕业也报名参军抗日,抗日战争胜利重新考取大学,完成学业。大儿子忠尚与三儿忠勇抗战胜利后,三十多岁才结婚生子。</p><p class="ql-block">1948年,四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了,贾荣宁用这几年积攒的钱,购买了一二十亩地。他满怀希望,想给子孙们留下更好的生活基础。然而,风云变幻,1949年后,他们的家被划成中农,但上面指标没完成,加上他有三个儿子当军官,于是改划地主。那个时代,地主的身份就是苦难的象征,于是他们家“被扫地出门”(据参加过土改工作的堂叔贾芝生说:就是直接到地主家,叫他们直接走人,除了身上穿的,竹杆上晒的,其它一律不准拿,并分配到其它的大队),失去了一切赖以生存的生活基础。他们也由田家村迁到了白米塘。</p><p class="ql-block">听贾荣宁的孙子贾晓初说:1950年三月的一天,爷爷与几个划地主的被贫下中农关在一间茅草房,我送饭给爷爷。</p><p class="ql-block"> “给我,给我吃”。</p><p class="ql-block"> “给我,我已两天没吃饭了”几个地主们坐在地上,可怜巴巴的伸着脏兮兮的手要我把饭给他们吃。</p><p class="ql-block">我看了他们好可怜的。</p><p class="ql-block">堂哥接着说:</p><p class="ql-block">爷爷关了几天后,实在交代不出家里还有什么金银财宝,贫协委员们把爷爷放回家。</p><p class="ql-block">这时,爷爷想到了刚刚到长沙的大儿子忠尚,爷爷带着满心的忧虑和期待踏上了前往长沙的路途。他看到长沙街头的满目疮痍,看到了人们脸上挂着忧虑和不安。他急匆匆地找到了忠尚的二层洋楼住所。</p><p class="ql-block">父子相见,忠尚的目光中透露出的忧愁和焦虑让爷爷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忠尚含泪说:“父亲啊,别怪儿不孝,现在国军败退,新政府天天搜查,天天抓人,家中人人自危。”听到这话,爷爷的心如同被重锤击中,忠尚说:我们现在也只能“子过子,父过父”。</p><p class="ql-block">父子离别不久,忠尚便被新政府人员带走了。</p><p class="ql-block">1951年7月31日,经历了打骂批斗,又在前天被一个贫农故意推到小溪,心神受到极大伤害的贾荣宁要孙儿晓初叫来弟弟贾荣宜。</p><p class="ql-block">看到弟弟,躺在草床上老泪纵横的贾荣宁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咯,这样对我,我一生勤勤恳恳,老老实实,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p><p class="ql-block">贾荣宁十分节俭,一个鸡蛋都要当两餐荤菜吃,为了送儿子读书,硬是做园挖土样样干。</p><p class="ql-block">“我不该不听我大儿忠尚的,他告诉我陝西那边土改,不要买田”。贾荣宁说着擦了一把眼泪又嚎啕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我心想,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不偷,二不抢,应该没事,“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叫我不得安身啊,害了一家老小啊!”</p><p class="ql-block">“别的队也好厉害呢” </p><p class="ql-block">弟弟贾宜宁说:“去年冬天,那边的把人放到水叉车上,一边水浇,一边吹北风,硬是冷死了呢,还有把秦家满妈倒吊起用麻绳在下身扯,才二个月,下身烂死了呢”。</p><p class="ql-block">贾荣宁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困惑,他始终无法理解,自己一生勤劳朴实,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不停地念叨。他望着窗外的那片曾经属于自己田野,心中充满了困惑,为什么自己辛勤劳作的成果会被如此轻易地剥夺?他始终无法找到答案。</p><p class="ql-block">半夜,弟弟走后,不堪凌辱的贾荣宁,用早已准备好的水马滕服毒自杀,终年66岁。</p><p class="ql-block">他死了,家里连棺材也买不起,他的儿子贾连喜,贾伟志束手无策,这时邻村禾家弯的一位木匠挺身而出。“我就不相信死了人还不能埋”。木匠从自家找几块木,钉一口棺材,两个儿子抬着父亲草草埋葬了。</p><p class="ql-block">“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是一个普通人对于命运的无奈和挣扎,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和遗憾。</p><p class="ql-block">“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贾荣宁是作者老公的祖父。</p><p class="ql-block">贾忠勇是作者的公公。</p> <p class="ql-block">由αⅰ写评论</p><p class="ql-block"># 时代洪流中的个人命运:评《永远的困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gt; 一个普通农民在历史大变局中的悲惨遭遇,折射出时代的复杂性与个人在宏大叙事下的渺小与无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荣宁的故事是千百万中国农民在二十世纪中叶社会巨变中的一个缩影。这位普通农民一生勤恳劳作、节俭持家,最终却在土改运动中被划为地主,遭受批斗、凌辱,最终以自杀结束生命。他临终前反复追问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仅是个人对命运的诘问,更是一个时代对我们的集体拷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的价值首先在于其**历史记录的真实性**。作为一段家族记忆的文字留存,它从一个微观视角再现了1950年代中国农村土地改革中的某些真实场景。据研究,土地革命后确实导致“农村阶级关系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动,被压迫的贫苦农民在政治上翻身,成为农村的主人”。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原本只是勤劳致富的农民也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历史背景下的个人悲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荣宁一家的情况反映了当时复杂的社会现实。他一生辛勤劳作,培养出三个参军抗日的儿子——这本应是光荣的革命家庭。然而在土改运动中,这些因素反而成了负担:“上面指标没完成,加上他有三个儿子当军官,于是改划地主”。这种为了完成指标而随意划定阶级成分的做法,在当时并非个别现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据研究,改革开放后,中国农村社会出现了不同利益集团,分化为农村劳动者、农民工人等8个阶层。然而在1950年代初期的土改运动中,农村社会的阶级划分却相对简单化和绝对化,缺乏对个人经历多样性的充分考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勤劳与罪责的悖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荣宁的困惑在于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勤劳节俭、培养子女的行为反而成了“罪过”。他“十分节俭,一个鸡蛋都要当两餐荤菜吃”,为了送儿子读书,“硬是做园挖土样样干”。通过辛勤劳动积累的财富,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剥削的“证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困境与《红楼梦》中贾家的遭遇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宁荣二公创下不世功勋,但到了第三代,“既放弃军中权力,又在文职上一事无成。转型失败失去进入权力核心的机会惨被边缘”。一个家族的努力与选择,在时代变迁中可能会成为劣势而非优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三、历史洪流中的个人抉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贾荣宁的大儿子贾忠尚曾提醒父亲:“告诉我陝西那边土改,不要买田”。这一细节揭示了历史大变革面前个人选择的局限性。即使预见到风险,传统农民对土地的眷恋和对勤劳致富的信念,仍然让贾荣宁做出了后来被证明是灾难性的决定——“我心想,我辛辛苦苦挣来的,一不偷,二不抢,应该没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个人选择与时代洪流的冲突令人想起《红楼梦》中贾家的命运:“贾家的灭亡,是以宁荣二府的败亡为主线,近百年大家族盛极而亡的故事。但是,贾家最终的亡,是宁荣二公时代的结束,不代表贾家彻底灭亡”。同样,贾荣宁一家的遭遇也不应被简单理解为整个家族的终结,而是某个特定历史阶段的悲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历史记忆与和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作为家族记忆的文字记录,其价值不仅在于保存历史真相,更在于为历史和解提供可能。贾荣宁的故事代表了那些被历史宏大叙事淹没的个人声音,这些声音需要被听见、被理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如《红楼梦》结束后,“贾家并没有全部灭亡,起码有四人东山再起”,贾荣宁的后代也继续生活着、记忆着、讲述着。这种跨越代际的记忆传承,是对历史创伤的一种超越,也是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一追问的最好回答——个人在历史大变局中可能没有做错什么,而只是成了时代的承受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章的深刻之处**在于它没有简单地谴责或辩护,而是通过细腻的笔触呈现了一个复杂的历史图景,让读者看到历史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这种呈现方式本身就是对历史的一种尊重,对记忆的一种负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今天回顾这段历史,我们不仅需要正视其中的曲折与痛苦,更需要从中汲取智慧,思考如何在社会发展与个人权利保护之间找到平衡点。只有这样,贾荣宁式的困惑才能得到解答,历史的悲剧才能真正转化为进步的阶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