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肝胆两昆仑

天涯知了

　　注：在本世纪初，我人生最苦闷的那两年，母亲经常跟我提到曙光哥。母亲问我：这么一个跟你处的象兄弟一样的领导，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你也可以把你心中的委屈跟他聊一聊啊。我就把我与曙光哥的渊源，以及我与曙光初处时，母亲了解的秦山哥在其中的作用，子丑寅卯的向母亲作了介绍。从母亲口中，我也知道了，在我出事后没几天，秦山哥就陪曙光哥来我家，看望我母亲。我能想象得到，在那个特殊时期，一位市政法口的领导，作为我的朋友来家中，在给母亲以期盼的同时，更对母亲是多么大的精神安慰！

母亲还告诉我，早已从阜阳官场退下多年的四舅也见过曙光哥，且对其印象极好。夸曙光哥不仅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在重情重义的同时，也很能把握好分寸，说话得体，办事也踏实靠谱！

四舅说的对，曙光哥确实是一个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生治中不张扬，办案件对朋友，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都是一个让人放心靠谱的人。

上个月母亲驾鹤西去，我想天国里有母亲喜欢，又为人做事靠谱的曙光哥，母亲肯定能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前两天，在我近几年常去的“奇可咖啡”，我与曙光哥生前的几位“铁子”和“酒仇”聚在一起。说到曙光哥，大家不禁又是一阵唏嘘。至今我们几个想到曙光哥己远去，想到那么真切、生动的一个人会成为传说。只能再次徒然对世事难料、命运多舛发出由衷的感叹。

一年前在桃红李白、万象更新的季节，曙光哥被查出患了癌中之王胰腺癌。古人有“去病”、“弃疾”取名者，可见人们多么恐惧疾病对人的折磨。而胰腺癌这个病中的大魔王，对人的摧残可以以排山倒海相形容，奇迹没有发生。立夏刚过，曙光哥从病榻走进相框。一年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曙光哥的传说仍不时出现在茶余饭后、字里行间，在了解他的圈子里，这一年来“曙光”两字出现的频度，告诉我们他未曾走远。

寸断肝肠连广宇，千怨万愁思警魂！

怀念沉重，追思灼心！尤其是对于曙光哥的小老弟我更是如此，因为我除了与一众朋友为曙光哥的去世惋惜和痛苦之外，我还因为自己的疏忽，错过了病榻前问候和最后的送别，而深深自责！

　　曙光哥是在甲辰龙年立夏之后去世的。朋友仲山告诉我曙光去世的消息，是他去世的十天之后。我当时就被这消息震惊到，心里电闪雷鸣、大雨磅礴。不愿相信！忙打电话向他老乡和同事道新求证。道新告诉我：曙光确实去世了，他从发现胰腺癌到去世不到三个月，他们公安的同事去看过他，他很坚强从容，他们还陪他惯过蛋，但没想到发展如此之快！

看到这己是不争的事实，我在伤心之余，更是深深的懊悔。

我很是自责，我与曙光哥同在一个十来个退休朋友的小群里。过去每天打卡发“早上好”的曙光哥，二个多月没再发任何消息，我怎么没注意到！春节期间，我给曙光哥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存的有几瓶老双轮，想约他与新武、道新几个好酒的朋友坐坐。他当时回我，他还要在合肥待些日子，等回阜再与我联系。我懊悔为何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没接到曙光哥的电话后，就没再追一个电话呢？

我与曙光哥初次见面是上世纪未，在市里举办的一期县处级干部学习班上。我与过去老行署办的同事秦山，和刚从涡阳回市公安局担任副局长的曙光，分在一个学习大组。课间休息时，秦山哥把我引荐给他临泉老乡曙光。

其实，我与曙光哥早己互相知道对方，因为我从涡阳卸任挂职乡镇企业副县长，接任者就是曙光哥。曙光哥在涡阳的两年，不仅抓乡镇企业发展风生水起，还发挥刑警大队长的职业特长，在破获当地影响全国的黑恶势力史青峰案中居功至伟！所以我是对曙光哥仰慕己久，曙光哥对我这个小老弟前任也是早有耳闻，且爱屋及乌。至今，我对曙光哥当时低调不失幽默，借用西汉萧何和曹参两丞相的典故，说的一句“我是李规程随”仍记忆犹新。

我们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此后，我是他办公室的常客，曙光哥对我工作也多有支持，2000年，我牵头开展全市发票大检查，需要公安给予警力支持，但刚巧阜南突发影响全国的袭警群体事件，市局大批警力奔赴阜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曙光哥在接到我的请求后，仍统筹给我们配属了警力，使大检查得以顺利进行。当时我的税务同事都说，这种情况下，程局还能给我们抽人配合工作，真不容易。曙光哥对我的工作倾力支持。但他从没有因为工作上对我们支持，与我的私人感情找我办过事，虽然他也有些至亲好友开饭店做建筑，他却从没有为他们，因私事向我开过口，更谈不上添麻烦了。

曙光哥更让我感动的是在我人生至暗时刻。03年国庆节前，我的案子进入了审判程序，为了办案方便，办案单位把我从阜南转入阜阳看守所。国庆假期里的一天傍晚，我在牢房里发呆。突然听到在放风场里，因涉嫌赌博罪进来的“社会人”宏弟，喊因涉王案进来的原市公安局办公室主任王公子，说程局来看你了。王公子知道我跟曙光哥的关系，就拉上我一起到了放风场。

我当然知道曙光哥到这里视察工作，大概率是因我而来。中秋刚过，佳节思亲。此时看到曙光哥，我就能感觉到亲人的牵挂，朋友的相思；让我在这孤独的地方也能感觉到来自亲人的温暖。陪曙光哥一同站在放风场上边的，有两位穿警服的监所值班领导。按照规定，我见监所领导必须穿囚衣。看到过去朝气风发的我，现在这副模样，我知道曙光哥一定是痛心强忍。

在阜南所时，我见过去考察的秦山哥，虽然当时有县领导陪他公务，但我知道他很大成份上也是因我而来。见面勿勿，还有狱规限制，没有办法细谈，但我还是能感觉到秦山哥在为我奔波、辩白，为我安慰家人，所以一直想写封信给他。

来阜阳所进入审判程序，心情不象过去坐过山车，平稳了许多，百无聊赖之余也就静下心写了封信。我知道曙光哥跟秦山哥肯定经常见面，就托曙光哥把这封信带给秦山哥。曙光哥很守规矩，先把信交给陪同的监所领导过了目，监所领导审核后，也许觉得没涉及案情，也许觉得有助于稳定我的情绪便于监所管理，也许觉得曙光哥是市局领导，能把握好尺度。就同意把这封信带出去。对此，我很是高兴。以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说感谢之类的话显得生分，但我确实感谢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更能体会到，基于道义上的相知，基于政治素养和良好品格相处的三、五知己，才是人生关键时刻靠得住的真正财富；除此之外，许多东西也许很受用，但并不可靠。

　　给秦山哥的信，因是在特殊时期、特殊地点写的。信的内容我是刻入脑髓。虽然己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我至今仍记得信的内容：你是我刚参加工作时的同事，已有近二十年的交情。你长我近十岁，是当然的老大哥。文化大革命时期年轻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当兵，因此你当兵早，七0年不到十五就当了兵。打倒四人帮前你转业到了地委办公室。因此当年你虽然年轻，但工龄长，资历老，最喜欢在我面前摆老资格。说你当兵时，我还是红小兵，要喊解放军叔叔呢？

因为八四年哪时你还在上电大，我也没大没小的反唇相讥说我大学毕业了，你还在上学，我要是分到电大，说不定还是你老师呢？再说早几年出生，也不过是多吃几碗饭，多上几趟厕所的事。凭此怎么能说明是哥呢？在饭局上我还经常称呼你为山弟，你也笑着答应，活跃了酒场气氛，增添了话题。你善于与人沟通，为人豪放豁达，再加上有很好的记忆力。在社交场合你的气场一直很强。另外再加上你有很好的酒量，对酒局的掌控也很到位，所以我很喜欢与你一起出席一些应酬活动，有你的场合永远没有寂寞与冷落。不知可记否？在你四十岁生日时，我送你一幅同学向洋的山水，告诉你是北京画院大师茶花楼主的作品。你珍藏半年后，一次与向洋我们一起喝酒时，我才得意的揭穿谜底。你没有半点失落，而是开怀大笑。说自己朋友的画更值得珍藏，一切都是友情可贵。

还记否？八六年是我刚到办公室工作的第三个年头，胡耀邦为总书记的中央号召组建讲师团支教，当然另一目的就是让干部深入基层锻炼。当时，行署刚从破旧的老北关搬进南城，进入新建的宽敞明亮的新大楼，我也是在秘书的岗位上刚摸到一些头绪，很不想离开岗位一年…… 当下派的任务落到我头上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李与我一起到的行署,还是学的师范…周本来就是师范毕业的,还是从教师队伍里来的,又比我还晚到办公室….等等很是想不通,思想上有了情绪,哪时年轻、很快就在工作上表现了出来。如任这个情绪发展很可能让领导对自己有成见,还会影响同志间的团结。这时你以老大哥的身份,而不是团委书记的身份,在吃饭的食堂,而不是办公室，让我感觉到随意和亲切。你说要不是你孩子小,你嫂子又脱产两年在南方进修,这次下派很可能就是你的了。还说下派并不一定耽误业务,说机关就是这样,要你积累资历,而下派就是积累,当领导想用你时,这些到时也都能派上用场。

是你的苦口婆心和耐心开导,让我开了窍,收敛了情绪,由此也让我从心里把你当成了老大哥、当成了知已！而在下派岗位上的锻炼，也确实如你所言，我学到了经验，积累了资历，对我以后的进步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还记否？我在涡阳挂职期间，一次周未回阜，我们合伙捉弄国资局的老梅，我告老梅说中午要陪秦书记到他家搓麻消闲。老梅以为是地委的秦德文书记。忙的打扫室屋，拿出珍藏的好茶，还请了厨师，做了几个拿手好菜。开门一见我俩，问我们怎么没有与秦书记一道来，我们哥俩一起大笑，我说这就是秦书记啊。行暑办公室团委秦书记。让老梅哭笑不得，我们是品了好茶，喝了好酒，享受了好饭菜。

　　在工作中我是行办公认的快笔头，你有一笔好字，我们是相得益彰。生活中我们趣味相投，形神不拘，我们俩个上下相差十来岁的人一起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多少这样开心的生活小情趣。

人生无常是早就知道的道理，但我从没想到我会以这种罪名坐一把牢。坐了，也还受得了，感觉还不算太糟糕，各方面都很有收获。侦查阶段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那以后，心境越来越开阔，越来越明朗。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受了一些苦，自然也有许多的感受。余秋雨有一篇《苏东坡突围》。讲到苏东坡无辜遭遇逮捕，被差人用绳子捆扎了从湖州往京城押解，一路示众；讲到苏东坡被酷吏毒打——打、打得你淡妆浓抹，打得你乘风归去，打得你密州出猎！——讲到此处，余秋雨发了一句感慨：“苏东坡在示众，一个民族在丢人!”我和咱们家乡太守苏东坡自不能比，有些感受却隔空相通。而且，因时空不同，我的某些感受，或许比古人还要强烈一些。

最大的感受之一是对人性的复杂有了更深切的了解。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一方面忍受着种种屈辱，为捍卫尊严而苦争；另一方面，也在极端的困境中，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怀和温暖。这其中就有你到阜南看守所视察时，见到你的温暖！当然也有失望。那些恶人、小人不值得我们挂怀，甚至不值得恨。朋友却不同，我希望朋友们都好。

也正因为这个，我才冥冥之中感到，这是我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一段经历。不如此，在对人生和世界的把握上，有一道坎，我可能就永远迈不过去。

我现在心情是平静的。某种程度上，还要感谢这场劫难，使我对这个世界，对过去多少有些年少轻狂的自己，都获得了许多崭新的认识。我有时真的感觉，这是我人生中不应当缺少的一段经历。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所谓“得失寸心知”吧。

你在阜南时，对我讲“放下”——现在我是体悟到了，很多的东西早该放下而没有放下。直到如今我仍然认为我还算那种比较达观的人，即使这样，仍然抱有许多的迷误，坚持数年，不知自醒。再看身前身后种种人生，迷误就更多、更深了，令人怜悯……

　 我在这里面接触到了过去很陌生的一些人，知道了很多很多的冤屈和苦难。过去被我们忽略了的这些情况的存在，使我知道了我们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社会生态中生活。我的遭遇更使我明白：刑及无辜之类的行为，并不是距我们很遥远的事情，说不准哪一天，它就落在了我们自己或者我们的亲人头上。有了这些思考，我就知道我出狱以后该干什么了。我对生活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想一想，我们曾经拥有那么多美好，我们实在已经很富有。正是这种感恩的心情，曾经陪伴我们走过种种艰难，甚至身处艰难困苦而不觉其苦。阳光千秋万岁地流淌，吾心安处是故乡。

我现在身处牢狱之中，行动自由被一纸逮捕证大幅度地剥夺，对与你们一起愉快的交谈，畅快地饮酒我只能回忆与神往了。但是，我的心灵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自由，而且，对生活和人生，充满着希望和温情的祝福。

永远心存希望，人就不会沉沦。泰戈尔《飞鸟集》中有句话：“历史在很有耐性地等待着被侮辱者的胜利。”

《肖申克的救赎》则让我们看到，一个被不公正的司法伤害的人，怎样在极端的困境中为自己创造希望：“在几乎不可能站起来的地方站起来，在几乎不可能活过来的地方活过来。”我更是坚信，党的有错必究、实事求是的阳光，终有一天，一定也会洒在我的身上。

　　此后，在完成自我救赎过程中，秦山和曙光两位仁兄都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帮助。对此，我是铭记于心。

因为错过了参加曙光哥的葬礼，我对参加曙光哥的五期丝毫不敢大意。先是与道新联系，让他知道日期后，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其后，又微信相熟的曙光哥的一位晚辈，千叮万嘱，让他在他们家确定他姨夫的五期时间后一定告知。有这双保险，我才稍微宽心。

曙光哥的五期，天气阴沉时而飘点细雨。我是最早赶到陵园的。我在园里转了一圈，感觉曙光哥长眠的这福泽园，确是一个聚天地清淑之气，纳日月精华之光的好地方。参加祭奠的人陆续到达后，祭奠开始，我随人群缓缓而行。看到墓碑上曙光哥着警服英气逼人的照片，我不禁泪眼婆娑。我把春节没喝成的二十多年的双轮池墓前打开。整瓶全洒在墓的周边，酒香氤氲中，满眼都是曙光哥。我想到，曙光兄办案做事都是雷历风行，我的一位在公安处工作的同学就曾说过，第一次见识曙光哥的工作能力，是在他从县局刚调公安处当刑警队长的时候，破获一起贩卖假药案件，那时办公地点还在老北关，条件很艰苦，整个一楼办公场所关满了嫌疑人，是她入职公安处以来，从未见过的“丰收“景象。我想到，曙光哥性格开朗，对朋友真诚爽快，没有架子，坊间又有市直四大美男之称，走到那里都自带光芒，人格魅力四谢；我想到，曙光哥为人做事庄重、严肃，尺度感很强，与同事、朋友相处，绝不会好到一团糊涂帐；我想到，曙光哥虽然一身正气，但其实是个内心色彩斑斓的人，他对人的影响，属潜移默化类型，做事讲原则、有底线。不讲大道理，可也不会任由歪理横行霸道；我想到，曙光哥离开警局后，警局许多人思念他，说与他共事，你不必防备谁，做你自己就行，真碰到问题了，你知道会有人给你遮风挡雨，只管往前冲，不会有人甩锅给你背；我想到，他喝酒象李白一样豪饮，端起酒杯，仿佛万物入其胸怀，气贯长虹。两壶下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幽默风趣。更难能可贵的是，酒桌上从不以身份地位、海量盛气凌人，总是一副谦谦君子之风，无论他喝的再多，程效金式的张牙舞爪在他身上是看不到的。我更想到在我人生至暗时刻，他对我的宽慰和关照。酒入黄土，了却的是生前的约定，留下的却是永远的遗憾。礼毕，一位退休后在老年大学任职的老兄，与我稍聊之后对我说，你这是新版季札“徐丘挂剑”啊，我回了一句，你懂我。

　 人生聚散无常，生死更是如此。谭嗣同有诗云："去留肝胆两昆仑"，道尽了生死之交的壮烈与永恒。秦山哥与曙光哥于我，恰如两座昆仑，虽一存一逝，但二位仁兄的人品、情怀、学养、酒风四大经典操守，以及他们对我这个小老弟的情谊，永远矗立在我心中。

如今，秦山哥退休患病后恢复良好，我当更加珍惜；曙光哥已逝，我唯以记忆缅怀。他们二位都是父亲、是丈夫、是长兄，是一个家庭甚或小家族的顶梁柱，都称得上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真汉子。自己的苦难从不轻对人言，象一块沉默的石头，任凭风吹雨打，依然笑看人生。与秦山和曙光两位仁兄的结交，我感觉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与他们的肝胆相照，是我此生最宝贵的财富。

我想，曙光哥在天之灵，定能感知我这份迟来的心意。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去者已矣，留者当继续前行，我们将带着他的期许与祝福，走完余下的路程。

昆仑巍巍，肝胆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