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编辑郑楷的一天

大弓

杂志编辑郑楷的一天大弓早5点50分，被一阵闹铃声吵醒醒来后，郑凯第一时间伸出手去摸床头的电脑，直到指尖触碰到笔记本硬壳，他才安下心神继续睡觉。昨晚，熬到1点多种，他才把那本30万字的小说改完到第17稿。困顿中，他按下“保存”键。按完，整个人就瘫倒在床上，似乎被“任务”掏空了身体，只剩下提示音在耳边回应。6点05分，洗漱从镜子里看眼前那个男人：胡子拉碴，两腮塌陷，眼角两道皱纹像退格划出的痕迹，哪是个30岁的中年男人，分明是个40岁出头的老家伙。难怪有人说他：“面容老相，你这是与时俱进啊。”郑凯含了一口凉水，脑子里自动播放今天的待办事项：封面文案11点前进印厂；作者下午3点来杂志社签字；营销部昨晚10点半又塞来一条“金句”：得加进腰封。擦掉脸上的剃须泡沫，郑凯心想：今天又得和标点符号大干一场了。 6点15分，换鞋鞋柜最上层躺着一本牛津简明词典，封面用透明胶补过三回了——那是他数次搬家，唯一没舍得丢掉的教材。他从鞋架上拽出一双帆布球鞋，左脚鞋带明显比右脚短一截：他总是习惯用左脚的鞋带捆扎手稿。6点42分，地铁2号线早高峰就像一口煮大了劲儿的稀粥，没人想吞咽苦啦吧唧的锅巴。郑凯把电脑包挎在胸前，像抱着一摞会随时飞走的定稿。耳机里播放的不是哪位俊男靓女的歌，而是作者昨晚发来的1分钟手机留言：“郑大编辑，辛苦啦。我觉得第7章情绪不够炸。能不能再炸一点？再炸一点点也好。对了，也不要太炸，过了也不大好。”郑凯盯着黑屏手机，嗓子眼里憋出一句：炸你大爷呀，炸，你他妈有完没完了？ 7点05分，地铁换乘通两侧的墙上换了新广告，其中有自家杂志社下个月的新书。巨大的海报上只有短短的一句广告语：“人生苦短先吃蛋糕。”郑凯停下脚步。他的职业病犯了。句尾要不要加上感叹号？加上，太甜太腻；不加，又太平了。干脆拍照发给通联部处理。谁知，等了好久也没人回复。“莫非一大早就去吃大餐了，一群贪吃的白痴！”7点28分，到杂志社副社长在，正和属下几个女编辑谈笑风生，见到郑凯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听说你们那本职场小说封面又改色了？”郑凯点点头，心里盘算：从雾霾蓝到莫兰迪绿，再到香槟金，前前后后已经改八次了。副社长正色道：“颜色要大胆。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荧光色，不像我们……”副社长顿了顿，继续说：“落伍喽！”郑凯答应着，心想：荧光色？怎不改成红绿灯？ 8点整，开机37秒37秒后，微信跳出17条未读：第1条印厂发来的PDF预览：腰封上的“爆”字笔画太细，印出来可能要糊。郑凯把它放大到数倍，发现“爆”字旁边的“火”只剩下一口气。截图发给设计师：能不能敦实点儿？设计师回了个表情包：迟喽，三高人群，不长肉喽，嘿嘿。8点30分，同病相怜同事周大勇端着只空茶杯踱步进来自报家事：“昨晚改稿又改到2点钟，想不辛苦都难，今早到家母鸡都快打鸣了。”郑凯笑笑，略带同情的口吻，问：“改完几稿了？”周大勇答：“第0稿……他大爷的，”指了指天花板：“上面让重新命笔。”两人相视苦笑，像两只被红笔逼到墙角的麻雀。9点15分，作者群炸开了锅看到笔名“林澜”二字时，营销总监老曹立马吐槽：太没劲了，毫无新意，得改。郑凯闻言，主动打出十几个备选：林惊澜、林听澜、林予澜、林馨澜……老曹回复：都太平常了，千人一面……痞子们，动一动你们的脑浆子，给哥我整出个像样的来！郑凯盯着屏幕，想起初恋女友名字里有一个“慧”字。于是，手指一抖，把“林慧澜”发了出去。咧了咧嘴，又秒速撤回。10点02分，封面文案定稿原句：人生苦短先吃蛋糕。改后：人生苦短，先把蛋糕吃掉。加了个“，”，添了个“掉”字，情绪瞬间哗变。那感觉，哈哈。截图发给老总，老总回复：好，郑凯，好样的。改出了嚼劲，不愧是一支笔，经验老道，善打硬仗。郑凯擦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了一口气：又排除了一颗定时炸弹！ 11点20分，赶赴印厂地铁上，对面的小男孩遵从妈妈的吩咐背颂木兰诗，背到“万里赴戎机”时卡壳了。妈妈在旁边提醒道：“关山度若飞。”小孩接茬，口中念念有词：“若飞若飞，飞不动。”郑凯捂着嘴笑，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思忖：把“若飞若飞，飞不动”记进备忘录里，说不定哪天可作文案自嘲。12点05分，印刷厂车间机器轰鸣，像几万只键盘同时敲响回车。负责人老朱满头大汗地拿来样书：香槟金封面金光闪耀目，像个塑不可耐的暴发户。老朱和郑凯打趣道：“能再亮一点不？”郑凯反问：“亮你个毬！晃瞎读者，你居心何在？”老朱讪笑，自找台阶：“你们这些文化人啊，真难伺候。”12点40分，外卖盒饭两荤一素：荤菜：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素菜：干煸青刀豆。郑凯边吃边改腰封金句，把“炸裂”改成“炸而不裂”，再改成“炸得刚好”。周大勇凑上来问：“炸得刚好，大概齐是几分熟？”郑凯答：“7分，留3分自己回味。”1点15分，返回社里出租车上，司机正津津有味地听有声书，恰好是郑凯去年编的那本悬疑案。主播声音低沉：“真相是逗号，删了它，故事就断了。”郑凯心里咯噔一下：这句原先没有。司机却说：“管他呢，耐听就得。”郑凯记下，想着，回头查查盗版。2点50分，作者来社里了30来岁的姑娘，黑框眼镜，背帆布包，包上别着一排徽章，有博物馆，有旅游地，还有什么郑凯没好意思看。姑娘把最终的校样摊在办公桌上，指给郑凯看：“这里，女主哭得太惨，我想让她笑。”郑凯疑惑：“笑哪般？”姑娘答：“笑自己傻。”郑凯提笔改：她哭着哭着又笑了，觉得自己傻得蛮可爱的。3点20分，签字姑娘伏案在版权页上签下名字，笔迹刚劲有力，像打拳踢腿的练家子。郑凯也盖上编辑大印，红印泥沾到在指尖上，像一滴血。姑娘说：“郑大编辑，谢谢你让我’炸得刚好’。”他冲墙的方向咧咧嘴：“甭，甭谢我，谢领导。”4点10分，营销会会议室投影机亮得刺眼，PPT上的大字很醒目：爆款三件套——反差、情绪、金句。郑凯被总编点名讲“金句”思路。郑凯站起来，干咳两声。总编爱心突发：“郑凯，喝口水洇洇嗓子，再讲……也不迟。”郑凯嗫嚅道：“其实，金句不是我写的，是改出来的。先写废话，再删废话，剩下的废话就是金句。”总编带头鼓掌，“创意无限！”掌声稀稀拉拉，像延迟加载的网页。 5点15分，咖啡机显灵茶水间再遇咖啡机，那玩意儿竟奇迹般复活了。周大勇说：“你丫真厉害，机器都怕你了。”郑凯按下按钮，咖啡顺畅流出，像一条褐色的瀑布。郑凯端着杯子回到座位，邮箱里已躺进一封新邮件：封面工艺单印厂发来的，说烫金位置偏差了1mm。他揉揉太阳穴：1mm？还不跑他妈爪哇国去。6点整，下班铃响，无人动弹郑凯关掉微信，关掉电脑，手机立刻跳出一条语音：“郑大编，腰封金句能不能再短2cm？给二维码腾位置。”郑凯摇摇头，重新打开电脑，把“炸得刚好”改成“刚好炸”，再删去逗号，齐活。终于，一根鸡骨头从蛋液里挑出来了。6点45分，地铁返程车厢里，一对情侣在吵架，女生操着地道的南方口音嚷道：“你根本不懂我撒！”男生也吼：“我给你写了3000多字的道歉信啦，能不能替我考虑考虑？”郑凯掏出耳机，心里盘算着：3000字，刚好一页半A4纸。道歉信也要排版，行距1.5倍，字体，宋小4。7点12分，居家楼下快递柜弹出最后一格，里面是一包A4打印纸，500张。郑凯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石头。电梯里，恰逢楼上的漂亮大嫂，蛮热情一大姐：“您又在写书？”郑凯漠然回答：“改书。”漂亮大嫂笑道：“哎哟哟，看神情就知道，改书比写书还累。”郑凯点头，心想：改书是替别人养孩子，孩子却不管你叫爸。8点整，升火，煮面锅里的水沸腾时，蒸汽在厨房玻璃上一通胡乱涂抹。郑凯拿筷子蘸水，写下：改书是替别人养孩子，孩子却不管你叫爸。面煮好了，字也消失不见了，像从未来过。郑凯端碗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发了一会儿呆。9点30分，微信提示音此起彼伏作者群、印刷厂群、营销部群，像三台同时响起的闹钟。郑凯统一回复：收到。然后关掉提示音，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键盘的噼啪声，像半夜里的小雨落在铁皮屋顶。11点15，文档字数统计3017个字。郑凯删掉最后一句：谢谢观看，还剩3013个。再删一个“的”字，剩3012个。他停住手，像厨师关火，让汤自己暂且沉淀、晾凉。2点01分，关灯对面的写字楼有三层还亮着灯，像三颗不眠的星。不用问，有人在挑灯夜战。郑凯躺在床上看了最后一眼手机：最后一条消息是作者发来的表情包：一只小花猫抱着键盘睡觉，配文：麻烦您了，改稿人。他回：晚安，炸得刚好。梦，记忆已模糊郑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本书，封面空白，内文全是删掉的字符。翻开，空白处响起一个声音：“求求你，删了我吧。”然后，句子就断了。郑凯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窗外，天已微亮，床头的笔记本电脑还“沙沙”地响着……2025年夏北戴河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