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歪腿的铁椅

金格

文/金格

那场雨停了很久，山路的泥还是不肯干。我扶着墙走出门时，裙摆扫过台阶，带起的土渣落在布鞋面上，像没擦净的血痂。

办公室前堆着半人高的铁椅，漆皮卷着边，露出底下锈红的纹路。王主任叉着腰喊，“搭把手啊，新教室等着用”。他的声音裹着夏末的热，黏在人后颈上，像层化不开的汗。

我盯着手腕上尚未褪尽的青痕，去年也是这样的雨天，担架在山路上晃，血浸透了蓝布衫，晕开的样子，倒和铁椅上剥落的漆皮有几分像。“刚拆的线，医生说不能用力。”我的声音比山涧的溪水还轻，尾音里缠着没说出口的钝痛——腹腔里的缝合处还在较劲，稍一使劲就像有细针在往里扎。

“嗨，女人怎么了？不比男人差。”他踢了踢最上面的椅子，“你看李姐，孩子刚满月不照样来上课？”

李姐正踮着脚摞椅子，围裙上沾着粉笔灰，像落了层薄雪。“主任说得是，”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恳切，“我们那时候，生了娃三天就下地割稻子，腰像要断了，不也熬过来了？”

空气里的蝉鸣突然尖了些。我望着她鬓角的白发，想起医院走廊里的灯，白得像山路尽头的雾，医生举着缝合针说“得仔细养”。可他们说的“熬”，哪懂我腹腔里曾积着半盆血的冷？

“李姐，”我摸着小腹上的纱布，那里还隐隐发烫，“稻子割坏了能再种，这身子要是……”

“你就是太娇气。”她把椅子往窗台上送，声音撞在玻璃上，碎成一片，“想当年我抱着娃改作业，半夜奶完孩子写教案，谁替过一句？”

王主任在旁边笑，“听听，这才是干事的样子。”他弯腰扛起两把椅子，铁架硌得他肩膀发红，却像扛着什么了不得的勋章。

我看着李姐佝偻的背，突然想起她总说腰疼，贴满膏药的后背像张模糊的地图。她大概忘了，当年是谁在办公室偷偷抹眼泪，说孩子发烧都没空送医院。

最上面那把椅子突然晃了晃，歪着的腿在阳光下抖，像极了我摔下山路时，卡在石头缝里的脚踝。

“这椅子腿松了，”我伸手扶住它，指腹蹭过锈迹，“硬扛，怕是要散架的。”

没人接话。铁椅碰撞的叮当声里，李姐又搬起了一把，背影在走廊里缩成个小点，像株被重物压弯的麦子。而我肚子上的缝合处，正随着呼吸轻轻抽痛，像在应和那把歪腿铁椅的颤——有些东西看着还能撑，内里早已经不起折腾了。

本文根据自己经历改写。